“還俺說呢,嫁出的姑娘,就知道往婆家倒騰東西。”吉殷氏往碾子上鋪著苞米粒子,“俺那會兒也是,回趟娘家不空手,總想往個個兒家倒騰點兒啥。俺娘就說俺,把娘家搬你家去得了,省得俺還得給你看著?俺那兄弟媳婦殷張氏也好,淨可好東西給俺拿。唉,自打爹娘沒了,俺那兄弟媳婦賣了家當,投奔俺弟弟去了,俺這心沒著沒落的,就像少點兒啥。過個年節了,也沒啥牽掛的了,倒想人哪,活到八十,也得有個娘好啊!俺那倔巴爹,還有俺那心軟的娘,都是叫俺弟弟你大舅婚事兒給鬧的。結婚那花燭夜都沒上炕,第二天大清早扒眼就找不到影了,俺爹娘這個後悔呀,不到兩年一年多頭上,愣想兒想死了。”
“娘,你是不想兒了?”春芽眼睛有些濕潤,掃著塞子說:“想了,就叫他們過年回來一趟唄!”
“能說回來就回來嗎,放屁還得趕時候呢,這老遠?”吉殷氏喜慶的一閃,又說:“叫他們再混兩年吧,等老二老三混上媳婦,帶著孫子一塊堆兒回來。”
“大舅的電報不說了嗎,二弟跟三姓老周家的小姐訂親了。說年前年後就結婚呢。”春芽艏著碾子壓出的苞米渣子,興奮地說:“聽說那周家上趕著二弟,人長的可戴勁了,又摩登,還上啥洋學堂呢,識文斷字的。俺跟你說過吧,二弟肯定得找個有錢人家的小姐,打俺的話來了吧?”
“嗬嗬,老二這臭小子,還真叫你說著了,還真有這好命!”吉殷氏抽下毛驢說:“那得托你大舅的福,他跟老周家那掌櫃的是老朋友了。要不,咱家老二杵橛橫喪的,能找上那好媳婦?這大家閨秀的,哪趕上小家碧玉的好?穿的綾羅綢緞,吃的山珍海味,住的深宅大院,太嬌慣了!瞅我這老燒包,這就知足吧!嬌慣不嬌慣,俺叫她下地擼幾天大鋤,曝日頭曬幾天,再淘幾次豬圈餷幾鍋豬食,就不嬌貴了。要說這上趕著呀,老大還差不多?唉唉,俺這臭嘴,不怪你公爹老說俺?”
“娘,那有啥,說就說唄!俺男人要有女人上趕著,那說明俺男人有愛人肉。”春芽聽婆婆有口無心的話,心裏一格登,硬著嘴皮子說:“芽芽她爹真那樣了,給俺帶回幾個姐妹來,三妻四妾的,你當婆婆的瞅著高興,俺還樂不得呢?省得俺一個人操心,多一個人照顧俺男人,俺還省一份心。反正,俺是大房,倒有人給俺端茶倒洗腳水的了。”
“嗯嗯,瞅瞅,你這心寬的,能裝下一個碾盤?”吉殷氏瞪圓老眼地扒著春芽,“大德子真那樣的話,你就不忌妒,恐怕哭都哭不上流了?”
“俺是芽芽她爹屋裏的,打他一走,俺就擔著這個心?”春芽說:“那有啥用啊,隔著八丈遠,你看著啊,還是能拴住他的心?這男人哪,沒有不花心的。隻要他心裏有俺這黃臉婆的大老婆,他找一百個算他的褦襶,與俺呀沒關係?這倒要看婆婆咋對俺了,來了那能說會耪的,把老婆婆哄的提溜轉,一腳踹開俺,那俺倒要到渤海灣裏喂魚了?他要對俺好,俺就去關東待兩天。不好啊,俺惹不起還躲不起,眼不見心不煩,伺候公婆還不行啊?再往長了說,你們都不在了,俺還有芽芽呢,她不會喪良心不要她娘吧?”
“喲喲,你越說越來勁了你?”吉殷氏打抱不平地給春芽撐腰,“大德子他敢哪?俺給他說的媳婦咋的啦?一不偷漢子,二又孝順,他會忘恩負義呀?呸呸,這破嘴,說上就沒收管?大德子他要負了你這大兒媳婦,俺叫他說多少媳婦也別想蹬這家門?我叫他那些媳婦死了,入不了祖墳,上不了家譜?”
“大門口就聽你大嗓門子吵吵,半拉街狗都不汪汪了,叫你嚇的。”吉煙袋擔個撿糞挑子,嘴裏叼個那老不離嘴的煙袋鍋兒,進了院。春芽忙放下手裏的活,趕過來拿下挑子,放在靠牆的旮旯裏,“爹,撿的糞都送到地裏去了?”吉煙袋擤下清鼻涕,噝噝哈哈地說:“他娘的,撿糞的人比糞都多。俺這一大早趕上趕集了,走了好幾個圩子,跑了二三十裏地,都快到了黃縣城了,就撿了半挑子,還他娘的跟人幹一仗。”
“撿個糞幹啥仗啊,也不撿的是餑餑?”吉殷氏拿條笤,拍打著吉煙袋青棉襖上的灰塵,“就你,一褲兜的嘎渣兒,還會跟人幹仗了?小貓沒眼睛瞎虎啥,瞎貓還能出息個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