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回絕呀!月娥聽了,山崩地裂,林呼海嘯,晴天霹靂,腦子嗡嗡的如蜂窩,鏟子掉進了鍋裏,一驚,馬上恢複常態,靜如止水的瞅著吉德嫣然一笑,“師哥,誰跟你說這個了?這個我知道。我是想問你‘掏倉’你懼不懼。”吉德對月娥的應變能力和反映的敏捷,刮目相看,“你真不愧為獵人的女兒,俺自歎不如。師妹,俺不懼黑瞎子,懼的是柔情的流水,柳枝弄月,‘娥’戲燈火啊?”月娥明知吉德的點撥,繞開大煙泡兒,頂著白毛風說:“燈滅蛾靜,哪來的飛蛾撲火?大吉大德,積蔭納涼,何畏嫩枝嫩芽呢?”兩人相視一笑,默然不喧,說明心境,點到為止。大智若愚,大智大勇,略見一斑嘍!
柳長山看吉德和月娥嘮的熱乎,從一旁躡手躡腳的繞過溜出屋外解手。他皺皺的臉膛在明媚的陽光中舒展,多好的天,又逢三、六、九的吉日,是打圍的好日子。解完手,他走回時碰見了老鄰居胡不仙挎個洋炮剛出門,胡不仙衝柳長山說:“那掛狗套老了點兒,你上山‘掏倉’得拾掇好嘍,別斷了套?”柳長山招呼著說:“拾掇了半宿,太不像樣了?哎,狗喂了嗎?”胡不仙一揚手,“放心吧,咱那狗金貴,我老婆早喂飽了。彪九溜套還沒回來?”柳長山說:“可不咋的,還沒回來。”胡不仙從狗圈中牽出一條黃狗,“那你一個人,帶這幫門外漢,可得注意點兒,別大意了?”柳長山手搭在兩家中間的杖子上,“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孩子們吵吵要去,我就教他們兩手,也曆練曆練。”胡不仙詭異的一笑,“你算收個好徒弟,遊龍戲鳳,再來個翁婿一層,那一獵一販,就齊火了啊?”柳長山捋下山羊胡子說:“你看出來了?我是有那個想法。可天不隨人願,那是非份之想了,人家小子有妻室了?就收當個徒弟,還是祖上燒高香落下的。”胡不仙犯難地說:“這是啊,多好的一對鴛鴦配呀!哎,這吉掌包的不錯,我看有大前程,你要真舍不得,不妨退一步,委屈一下,別騎鍋夾灶的,我就替你說和說和?”柳長山皺下眉頭,犯愁地說:“這兩天,我觀察,月娥這丫頭早死上這個心了,挺有那個意思?我那徒弟,看去就是個情種,對月娥很帖熨,挺好的。嗨,做小,我這心還是不甘哪?咱那姑娘,遠的不說,就這一撇一溜的,誰不說數一數二的啊?這,真要邁那一步,我這心還真落不忍呀?”胡不仙看柳長山還有意思,就勸說:“咱這是自願,隻要兩下恩愛認可,做小也沒啥?他倆那歲數、那長相都般配,也不做姨太太,梨花壓海棠的,那和做小老婆是有區別的。”柳長山唉歎一聲,“我心亂,叫你忽悠蒙了?歪牆門扇子,這邪了門了,咋會這樣兒呢?晚上回來,咱倆再餷咕餷咕,權衡一下。”胡不仙走開要進山,笑嗤嗤地衝柳長山丟了一句,“瘸子屁股,邪門邪門唄,也不耽擱拉屎?”柳長山回了一句,“你淘喪屎的嘴,就是臭!”
吃完早飯,柳長山從狗圈裏放出狗套好,又從胡不仙家裏狗圈拉出八條狗套上,兩掛狗爬犁整頓齊當,柳長山駕一掛,牛二趕一掛,隨柳長山後。臨行前,柳月娥含情脈脈的超出師妹對師哥的情份,幫著整理穿戴,千叮嚀萬囑咐的說著悄悄話。柳長山咳嗽兩聲,不笑裝酸地說:“月娥,爹的煙包裝上煙沒有,日頭快落西山了這就?”柳月娥明知爹在逗她,不示弱地說:“早裝好了,你摸摸腰帶上,不掛著呢嗎?這沒到秋天呢,哪來的酸棗啊?”土狗子對土撥鼠搡說槐的念秧,“咱德哥是人緣好,到哪都有人知疼知熱的,不像咱哥倆歪瓜劣棗的老傻子,不招人待見?你看就小樂,一個棒槌,也有紅線繩兒係著嘍!”柳月娥又掖掖吉德皮大氅的衣角,對土狗子哥倆說:“沒伺候過你倆,別忘了燙腳水是誰端給你倆的?”人參果也頂著說:“你倆劈開棒兒,我再在溝裏尋摸個狐狸精,嗤一臉的騷氣?”
“哦哦,走喲噯!”柳長山一大聲吆喝,揚起鞭子,八條狗一齊奮力,騰起一窩窩的雪塵,留下兩掛爬犁四道雪轍,跟柳月娥和人參果揮手微笑的送行。
訓練有素的獵狗,個個身輕矯健,四肢有力,爬犁在七高八低的林間穿行,快一陣,慢一陣的,很快進入老山老林裏。
天,不咋的啦,幾朵猙獰恐怖的濃濃黑雲,連片的遮住了日頭,餘輝穿過雲縫在邊緣射出萬道光芒,給黑耨耨的雲朵鑲上璀璨的金色光環,在光禿禿茂密的樹枝樹杈中,灑下束束金絲銀線,雪地蒸騰騰的寒霧,呈現橙黃黃紅的五光十色,更顯出大山密林撲朔迷離的神秘,幻變萬化;粗壯挺拔又高大的樹幹,背陰麵上裹著一層霜雪,閃閃的折放著白亮;厚厚積雪裹埋的小樹,抖著細細的樹梢兒,有的像娘們的披頭散發的頭發,有的像大小子奓奓蓬鬆的亂發,點綴著萬裏無垠山林的雪地。
狗腹狗後腿胯上,都潲滿了雪沫,爬犁上人的穿戴上,也都罩上一層厚厚的霜雪,雪人似的。每個人的臉上,就像搽了一層****,眉毛掛霜,髭須花白,柳長山的山羊胡兒,就像掛霜的苞米穗子,團團白霧纏繞著臉上,隨即叫寒風吞噬得無影無蹤。
“大叔,這黑瞎子溝有多大呀,跑這老半天了,咋還沒見熊窩呢?”土狗子著急地問。“黑瞎子溝老大了,有五溝八梁,七岔九嶺,方圓三四百裏。山不高,林子密,八汊水,野果多,黑瞎子吃雜食,是黑瞎子滋生繁衍的聖地。前邊的三道溝,是千年老林,偏僻路險,人煙斷絕,空心枯槁的老樹多了去了,是黑瞎子睡大覺的天然臥倉,可以說高枕無憂。生兒育女,一覺地球轉了半圈兒。一覺醒來,萬物複蘇,帶個小熊崽兒,悠哉遊哉!哈哈,扯遠了。從這山坡下去,拐進那山豁子,咱就得下爬犁爬雪殼子,尋找樹洞了。”土撥鼠問:“有樹洞就有黑瞎子唄!”柳長山嘿嘿兩聲,“那可不是。黑瞎子體大身粗,算得上龐然大物了,一般樹洞能裝得下它?蹲倉不是管能裝得下去,它得舒舒服服的。咱得找樹粗屁墩大的樹洞。樹高,一般有黑瞎子站起來那麼髙矮。趴地樹洞,不遮風不擋雪,這麵上,黑瞎子可奸滑了?樹洞口掛霜溜子的,一般是黑瞎子窩。樹洞上掛的霜少,樹洞又矮的,大多是狼啊狐狸呀野豬啥的。鬆鼠的窩,一般在人夠不著的高處。”土狗子說:“媽的,這裏學問還老大的呢?”柳長山說那可不咋的呢,“咱這噶達漢人,不像黑龍江一代的通古斯人,出於害怕,把黑瞎子當神。他們稱黑瞎子為‘瑪法’。就是老爺,老大。老虎也稱作‘瑪法’。為區別黑瞎子和老虎,管黑瞎子也叫作‘薩哈爾瑪法’,就黑太爺。他們打黑瞎子很勇敢,從不像咱們人下黑手,都麵對麵的和黑瞎子搏鬥。在不想活捉黑瞎子時不使用火繩槍,而是用像紮槍的長矛。把這長矛牢牢的插在地裏,矛頭對準黑瞎子,逗引黑瞎子撲倒在矛尖上戳死。抓活的時候,十多個人,帶著皮帶、口套和係著鎖鏈的脖套,進入老林子。一發現黑瞎子,就開始驅趕。一個人在黑瞎子走過來靠近他時,一刹那間就跳到黑瞎子背上,抓住黑瞎子的耳朵。另一個人則迅速拋出一個活結繩套,套在黑瞎子的脖子上,使黑瞎子透不過氣來。然而給黑瞎子帶上口套,並加上帶鎖鏈的脖套。鎖鏈從兩隻後腿之間穿過,扣上。唔嚎的牽回家,裝進籠子,拿魚把黑瞎子喂肥,在聖大節日綁好放出,舉行儀式後,把黑瞎子殺死。把黑瞎子的顱骨、頜骨和耳朵,當作祛邪的東西掛在樹上,用以對付鬼神。分食黑瞎子肉,他們相信,凡吃了黑瞎子肉的人,會變成天不怕地不怕的勇士。他們為抓黑瞎子,不少人缺胳臂少腿的,有的連命都搭上了。咱那溝裏的古大喇叭,就用這法子抓了個母黑瞎子,用來逗噓公黑瞎子上鉤。”柳長山在一個山坳背風地兒叫狗停住,“咱這噶達,打黑瞎子都用損招,狼吃狼冷不防。這尋覓黑瞎子不用咱,狗尋著後,汪汪一叫,咱就過去。咱需投石問路,往樹洞裏扔塊石頭,裏麵發出‘唔唔’叫聲,那就是黑瞎子了。要是狼啥的,它們不冬眠,早攛兒啦!黑瞎子冬眠就閉嗉了,昏沉沉的,你不威脅它的生命,它才懶得動彈呢?朝洞裏放槍,你必須一槍斃命。就你們那駁、駁殼槍,一穿一個眼兒,打不著正地場,那就是馬毛了再加鞭子抽,黑瞎子準翻兒,那麻煩就大了?從樹洞攛兒出來,暴跳如雷,歇斯底裏,你說可怕不可怕?‘掏倉’啊,是個冒險的活計,就怕出這事兒,哪年不有叫黑瞎子舔的,死的。”土狗子聽後,汗毛怵怵,有些膽怯和畏懼,顫顫巍巍地問:“那……那……”柳長山瞅著土狗子笑笑,“有大叔在,你怕啥嗎?你大叔打二十多年黑瞎子了,不是絲毫無損嗎?隻要膽大,臨危不懼,靈活應變,不會有啥事兒的。我這洋炮,散子兒,‘窟咚’一聲,就一大麵子,說不上哪顆鉛粒子,就糊到要命地場了。這黑瞎子膽子又小又大,顢頇勁兒上來,你打不死,它就不管不顧了,豁出去了,八抬大轎你都抬不走,膽子沒有比它大的了?你想,你睡得正香,有人打攪,你煩不煩?”柳長山和大夥兒解開狗套,一群狗圍著柳長山吠個不停。柳長山從狗食袋子裏掏出些苞米花,撒了一地,“先墊補墊補。吃飽了,就懶了,尋黑瞎子,就不賣勁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