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者,詭道也!商者,逐利嗎?好啊,你不打你轉軸叔的臉,這回也叫他長長記性,看他長輩還有沒有長輩的樣了?你明兒小轉軸子去取錢,看他敢去不?不去,還有救,咱再也不提這個茬兒了。去了,沒救了,拿咱不識數?你不用拿對付成士權那招,你就給他,不要利,現洋碓!要他在借據上寫上,如不按期還款,借據張貼於綢緞莊鋪子門板上,臊他!”
“還能來了嗎?俺估摸,他不會來了,錢不栽了。”
“啥喜他?”
“俺給他出了一招。他不給鬆木代賣點兒洋綢緞嘛,五五分成。俺叫他咬鬆木一口,分成四六或三七,要就不代賣了。”
“啊!”
“洋布、洋白麵、無孔不入,俺是想得把這洋貨擠出黑龍鎮。”
“已養虎為患,怕是沒大點色子了?擠牙膏,擠點兒少點兒,也好!咱不賣洋貨,能殼住,也就靜心了”
“你那邊軋賬軋的順利嗎?”
“軋賬軋的還順利。你家老疙瘩這一年幹的不錯,比你大舅在家還強呢。崔武來過,說是湊湊熱鬧,其實他啥意思俺明白。他是盼你大舅早點兒回來。會長位置老那麼空著,就有人惦記嘛!嗨,皇帝不喜歡,大臣安否?皇帝想拔靴子,你還不光腳?怕是他有點兒頂不住上頭了,有人鼓搗唄!”
“轉軸叔這個副會長可卯上勁了,沒少踩唐拉稀的門坎。二叔,不說了,又有敲門的……”
成士權繃著錢布包和兩瓶茅台,坐在馬篷車轅子上,望著嵌掛在紅雲下的一輪夕陽,緩緩地破開一片紅雲金霞,沉下攔腰撕成兩合,抻抻的墜下紅雲,像個大紅球頂在火焰山一樣的山巔頂尖上,漸漸叫山尖兒紮破肚囊,放嗤花似的嗤出萬道金光,披蓋住山巒。
“哎‘撐死拳’成大掌櫃,你這兒子可夠孝順的,這繃著兩瓶茅台給咱送禮來了呀!”成新懷,人背地裏都叫他‘成心壞’,開一家雜貨鋪子,叫成記。他剛從鋪子出來,在門前牽馬踹鐙上馬,正撞見成士權路過,“孝順你,你有那命嗎?咱可撿個大兒子,孝順的啊!成掌櫃,你這幹啥去呀?”成心壞兜住馬頭,攔在成士權的馬篷車前,“過年了,看看吉老大去。他吃肉,咱也得弄點兒湯喝不是?”成士權攔住話,勾勾手,叫成心壞靠近點,說:“哎,咱不沾點兒屯親嗎,我這可是好話,你就別舔那二皮臉了?我剛打他那櫃上回來,弄個大火燒臉。”說著,一拎錢布袋,一手舉著兩瓶茅台,“大洋,沉甸甸的,嘩嘩響,一萬塊,瞅著這,是到手了。掉價不說,弄得我憋一肚子氣,窩一肚子火。這臨了,還送你兩瓶好酒,叫你氣,氣不起來,嘴上還得謝人家,個個兒窩囊吧!咱那點伎倆,老轉軸子,哼,哪是吉老大的個呀?我這趟叫老轉軸子戳咕的,回家往泥瓦盆裏倒倒腸子都是青的。”成心壞疑惑不解地勸問:“管那個氣不氣幹啥,誰平白給你錢哪,哪有好話答對呀?要飯不嫌餿,錢到手,放到口,說那些不自在的話都沒用,錢不擱在你手裏了嗎?這就行!裝點兒三孫子那算啥呀,瞅你那肚量,拉個寡婦老臉,管他誰的孩子呢,咱也不立牌坊?”成士權舉著錢布包,破口就罵,“你媽的,你傻呀?這一萬塊,是吉老大的嗎?是吉老大耍把戲,從福恒泰錢莊給咱貸來的。那要拿幾厘的利錢的?這要借貸,脫褲子放屁費那二遍事兒,我找他去呀?”成心壞一傻笑,“吉老大,爐筒子,給你拐彎脖兒了?”成士權哭喪個臉,眼裏都見水了,“可不是咋的。這也不缺錢,還得拿利錢,擱家裏長毛啊?媽媽的,都說吃小虧占大便宜,老轉軸子想不吃虧占大便宜,我得找他算賬去,這利錢得他掏。滾滾,你去呀?”成心壞一聽,兜轉過馬頭,“搬起石頭砸個個兒的腳,我媽沒給我生那臭屎溝子的臉,丟那砢磣去呢?這老轉軸子轉的啊,六親不認,見錢眼開,誰都禍禍,還想合夥揣咕吉老大的後門,人家那家巴什比你那老肉頭硬?哈哈,成大掌櫃,龜孫子,虧你搶先,繃錢回家摟老婆樂去吧!嘿嘿,先來後到的好,要不我和你一樣挨踹!不扯了,回了。”成士權瞪眼回轉鋪子前拴馬樁上拴馬的成心壞,“******,就老轉軸子這樣的還想當會長?我這就找老轉軸子去。王八玩意兒!”
以老轉軸子為代表的患上紅眼病的一些人,想耍伎倆訛詐,叫吉德慧眼識破,用智慧挫敗。可有個人不知前朝的事兒,確實來求吉德幫忙了。這個人就是磨坊掌櫃老麵兜。老麵兜的磨坊,確實因為割小麥時節攤上一場連套雨天,黴變欠產,商家競爭等諸多因素,為了生計,不得不高價收購小麥。沒想到,南滿洋人機器磨的洋白麵趁機打入,衝擊市場,擠兌得老麵兜的老白麵價格一降再降。這高價進低價出,是商家最大忌諱的禁區,上哪不虧去?老麵兜陷入困境,東興鎮一個東洋人找上門來,要盤兌下磨坊,老麵兜沒幹。老麵兜看著鼻孔毛上掛著白麵粉塵耳朵眼兒裏也塞著白麵粉塵張張臉兒等回家過年的夥計們,一臉的老淚流到嘴叉子,想來想去,福恒泰錢莊的錢沒還,咋還好再張嘴了?他隻有咬下牙,硬著頭皮,找吉德碰碰運氣。他走到德增盛緊閉的大門前,彷徨徘徊,看著灑滿夕陽餘輝的石獅子,磨蹭到快掌燈了,才繞到德增盛後院叫開了門,一頭紮向吉德的後堂屋裏。
“當當”發著顫音的敲門聲,吉德中斷了和二掌櫃的談話,放下電話,大步走過去,摟開門,一看是老麵兜。憔悴得臉蠟黃蠟黃的,一臉難色的樣子,“哎呀哈哈老麵兜哥呀,進來進來!”說著,拉住老麵兜凍得拔涼的手,拉扯著,“哎呀都忙活啥跑來了,俺櫃上還欠你的閻王債嗎?”老麵兜一臉的苦笑,“你和我都是一手錢一手貨的,哪欠我一分一厘呀?”吉德讓著,老麵兜坐下,接過吉德遞的茶碗,暖著手,兩眼偷偷地勺著吉德,“老弟呀,你哥我,支巴這個磨坊可不容易呀!本思想著一年比一年強,誰成想,老天不作美,再加人禍,我這回算完蛋了!我一不求你施舍;二呢,把磨坊兌給你。或者嘛,押給你,栽點兒,過不去年了這個?兩條路,你瞧著辦。我已是脫了這身衣服,就這一堆一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