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德琢磨著老麵兜的話,吃拿地想。老麵兜這人哪,你瞅表麵麵兜兜的,那骨子裏可是吃核桃拉屎,外粘糊心硬,從不會低三下四的求人。這要不是山窮水盡無路了,不會在這個時候來找俺說這個。他不會像老轉軸子和成士權訛俺誆俺,是真有難處了這是。
“麵兜大哥,俺說這樣行不?”吉德毫不猶豫的一步到位,“俺不栽你錢,俺投一筆錢,一年後收利,你看……”
“人,無利不起早,你這是啥意思?”老麵兜聽了,把茶碗往茶幾上一墩,愣眼對著吉德,“是施舍?是憐憫?你耍大牌!老大,你玩木偶呢啊?我這人是麵,但辦事行事兒,從來就是,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從不拖泥帶水的。你說個痛快話,兌,還是栽?”
“麵兜大哥,你曲解俺啦?”吉德湊到老麵兜椅子旁的椅子坐下,身子傾斜地貼近老麵兜,掏肺腑地說:“俺對你麵兜大哥做人的人品信得過。雖咱們不老在一起糗著,吃吃喝喝的,心裏都有個向日葵,也都貼心窩兒。咱拿菜刀兩麵瞅瞅,都得光亮。迎韌有餘,對你來說,才是萬全之策。你得替俺想想。兌,趁人之危!好說不好聽啊俺的大哥?再說了,這是你家的祖業,從一盤磨一個碾子兩個毛驢幹起來的,你舍得,忍心嗎?俺也得替你想想。栽,得還吧,還有不匪的利錢!俺不要利錢,你心裏老覺著欠俺的,那心裏能淤作嗎?一年下來,你能鹹魚翻身嗎?就你如今的狀況,賠的不是一筆小錢,欠福恒泰錢莊那還有一大筆,凍梨一時是緩不來的。你栽,那就是毛驢要承載著騾子的重量,包袱太重了,會壓彎你的腰,弄不好,你要劈胯的?俺不是不願栽你,也不怕你還不起,你有磨坊,還是值點兒銀子的,俺怕啥?你負債太多,俺是怕你沒發翻身了?如今米麵業,麵臨外國新的機器新的技術挑戰,咱就這點兒老祖宗留下的老家底了,得保住,得改造啊!咋才叫你心安理得呢,俺想好了,隻有一條路。俺拆你一筆錢,不收利,不收本,不打條,等你多暫渡過難關,起死回生,又在咱這噶達花子棍戳上了,再說!杆子管不管用,那得看你挺不挺實,到那時俺看誰還說你?這個事兒,你不說,俺不說,你說個數,俺要打個锛兒,你這輩子就不要再認俺,拿****澆在俺頭上,俺擦一把都不是人!這,俺說到份了,你還鼻子掛尿壺?”
“我聽你的,得五萬塊大洋。”老麵兜叫吉德的真誠打動了,鼻子一酸,眼淚就在眼圈裏打轉,“維持到來年麥子下來,有可能翻過身來。”
“好!俺這叫錢大掌櫃把款從俺的賬麵上劃到你的賬上。”吉德走到桌子,抓起電話,“要福恒泰錢莊錢大掌櫃。”老麵兜顛躓按住電話,瞅著吉德說:“不可啊老弟?那錢一到賬,老錢還不扣了啊!拖欠一年來的啦,利錢都沒還上。”吉德按著老麵兜的手,“放心老哥,俺跟他說。”電話鈴響了,吉德移開老麵兜的手,對方錢百萬說:“大少爺,又有敲竹杠子的,誆了多少?用不用我給你送過去?開席沒呢,我好蹭一頓。”吉德說:“席是沒開,怕你是蹭不著了,不用你送現洋了,劃款。這回這竹杠子敲的狠哪,是個大數!不過,你不能趁火打劫劫竹杠子。這錢,不還你貸的錢。你答應了,俺就告訴你劃到哪家賬上。你要不答應,就算了。”錢百萬說:“好好好,反正是你的錢,周瑜打黃蓋,我照辦就是了,絕不反桄子。”吉德捂住話筒,朝老麵兜一個詭笑,對老麵兜小聲說:“答應了。”
“喂喂!說話呀你?”錢百萬急切地追問:“你又遭綁票了,那我可要報警啦?喂喂喂!”
“啊,沒有!”吉德忙說:“錢叔啊,轉到磨坊老麵兜賬上,五萬塊大洋!”
“老麵兜?哎呀大少爺,你傻呀,這麼大數?”錢百萬苦口婆心,動氣地勸說:“那可是個無底洞,大火坑啊?”
“佛家說,地獄、餓鬼、畜生三惡道為三惡火坑,入之受無量苦,老麵兜眼前就是個餓鬼,是火坑。佛還說,大慈大悲,要普渡眾生,俺要拉老麵兜一把,把老麵兜從苦海裏救出來。”吉德知道錢百萬的好心,耐心地說:“錢叔,俺看老麵兜一點,有骨氣!西街有個東洋人要兌下他的磨坊,老麵兜拿老‘火銃’一彈轟了回去。他思量再三,走投無路,來找俺,俺能看著嗎?這磨坊,從私是老麵兜的祖業;從大事兒上說,咱吃的白麵,沒了咱的磨坊,都去吃洋白麵嗎?所以說,它也是咱大家的。錢叔,咱能眼看著它易主嗎?就你生意而言,你能叫它垮了嗎?那你貸的銀子,不打了水漂?眾人拾柴火焰高,咱都伸一把手,盤活了,你也不用擔心你的銀子打水漂啦?錢叔,你說?”
“我說啥,你渾身都是理?”錢百萬是個服理的人,聽吉德說的在理,就不強擰了,“好,我這就把你賬上的錢轉過去。錢莊櫃上貸的錢,不扣一分一厘,你放心吧!嗯,明天雞叫後,火輪出東方,這筆款子,老麵兜就可用了。”
“韓愈《桃源圖》詩說,‘夜半金雞啁哳鳴,火輪飛出客心驚。’老麵兜有救了!火磨有救了!”吉德高興地說:“哎錢叔,這事兒,誰也不要提。夥計要問,就說往來,俺欠老麵兜的貨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