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名賢多寂寞,唯有酒者獨自樂。這酒啊,就他娘的邪性!”看王福和曲老三閃神的號號著,消失在黑暗中,二掌櫃在往回屋道上對殷明喜說:“三弟,誰會想到啊,多懸的事兒呀!這倆老小子,可救了咱們啊?杉木這小鬼子,也忒黑了!這不是閹人嗎,要絕了咱們的根兒呀?”殷明喜冷靜地說:“二哥,草上飛和魚皮三這也是籠絡人心呐!咱這回是寡婦懷孩子,跳進鬆花江也洗不清了?”二掌櫃說:“功歸功,過歸過,你對胡子能咋樣兒,誰好誰賴誰個個兒帶著,狗皮當人皮扒唄!你跟胡子洗清身了,那就跟東洋人洗不清身?一頭是殺人越貨的胡子,它在大是大非麵前幫的是咱們,沒有為虎作倀,禍禍咱們,反而是來通風報信真心實意來幫咱們,還啥籠絡人心不籠絡人心哪?另一頭是東洋人,磨刀霍霍,斧頭就要落在你的頭上,你還慮慮給你扛刀的屎殼郎是臭還是香,能給你扛這一劫,屎殼郎再臭也是香的。這哪頭輕哪頭重,這不光頭虱子明擺著嗎?你不想作婊子,想立貞節牌坊,那隻有棄商回老家當個寓公了。這世上本來就是渾渾沌沌的一碗渾水,你坐清嘍,比上天入地還難?”吉德推開堂屋門,二掌櫃先進去,還在說:“睜眼看看,哪個不是往你眼窩子裏揉沙子呀?草上飛和魚皮三這麼做也是出於良心,一個中國胡子對一個中國商人的良心,誰想看見一個遭人煩惡的生人坐在隔壁鄰裏家炕頭上欲禍禍人呀?就家鬼對外鬼,他們也不能眼瞅著咱們被杉木這個外鬼給算計嘍,這對他們有啥好處啊?你養豬為吃肉,他們護著咱們不也是有利可圖嗎?這個世道,誰無利起早啊?你做買賣,不就是一個利字嗎?沒這個利字,就沒買賣人了。草上飛和魚皮三這回是義在先利再後,為利而取義,都為一個利字,咱還管誰啥出身啊?杉木在東洋這老遠來咱這噶達是取利還是取義?杉木要是為了取義,能下此毒手嗎?這兩者一比較,騾子(馬驢雜交)駃騠(驢馬雜交)不一目了然了嗎?胡子是禍禍人,可在有東洋外鬼禍禍咱中國人時,它那種同族同宗的本能就迸發出來,向著誰?這就是炎黃子孫的中國人!你不移花接木,不逆來順受,注定就得抱定一棵同根生的樹。這就像一家子有幾個兄弟,啥人都有,自家人打得不可開交。可一旦有外人欺負某一個了,兄弟間的仇恨瞬間就拋到腦後,一起對付那個外來人了。外來的東洋人,禍禍你就眨眼?它禍禍你,就像禍禍牲口!三弟,你要覺得不妥,俺還給你出一招。俺想,這一招,刀按脖子你也不會做?你不是知道了杉木的陰謀了嗎,你可搖著尾巴去乞求杉木不要放火了,俺願意和你合作。杉木肯定不僅不放火,還會派人手幫你呢?那草上飛和魚皮三這兩夥胡子會咋想咋做?義的氣節輸在利的失節上了,那結果是一樣的,性質就不同了。你說,你選擇哪條道兒?死胡同!你別無選擇,都是一個‘逼’字。你再一個可以報官,求助官府。就那官府,有影的事兒都管不了,還能管你這沒影的事兒?連大帥有時都瞅東洋人臉色行事兒呢,那唐拉稀本來就對你有成見,還得說你一驚一乍的捕風捉影,盡給官府添亂?娘管不了孩子,孩子咋辦,等死嗎?眼下,隻有一棵送上門的救命稻草,你隻有聽胡子的安排。咱們就把這當權宜之計,求得眼時的安危。瞎子過橋,挪一步是一步唄!你想堂堂正正作個正兒八經的商人,不掛一點埋汰,不和任何人同流合汙,難!難於上青天!你想在濁流中自清,就潑的汙水也把你染成紫茄子?這就是現實。誰不想世外桃源,那就隻有不食人間煙火。咱做人是正道,不喪良心,不損人利己,不幹對不起黎民百姓的事兒,就足已了!這良心,是在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無的前提下的。你連防心之心都沒了,那你就是個頂大頂大的大傻瓜!那就真不如黑大個(黑熊)了。黑大個還知道哪背風哪不背風呢?”
殷明喜坐在騎子上,靜靜聽二掌櫃的勸導,也無可駁辯,事實就是如此嗎?哎,獨木難行也得走啊,不走哪還有路啊?
“草上飛和魚皮三也夠意思,怕往咱臉上抹黑,還隱隱避避的喬裝改扮一番,賊裝人喊捉賊寇,通風報信不說,還預備好了繩套就等捉賊寇了。嘿嘿,夠一說。”
“大舅,這人、鬼、賊是輪流坐莊。那就是人非人,鬼非鬼,賊非賊,人、鬼、賊又都是人,都是鬼,都是賊,隻是在不同場合裏轉換而已,很難區劃。咱作為買賣人,也就是人、鬼、賊的混合體。人再正派,也有鬼心眼兒,投機不是賊膽呀?這得看你哪個做主體。有的人你瞅著人五人六的,一肚子花花腸子上長個賊心,人麵獸心,那這個還算人嗎?這得你識破了。沒識破之前呢,你說它不是人是啥?杉木要不一次又次的背後使壞,你沒識破,你能說他就壞?王福俺接觸少。這人就是個半人半鬼半賊。曲老三俺是從他胡子的壞名聲上打的底,也一嚇不小?可你一步一步的接觸後,從他做的事兒裏,加深了認識,除了胡子的習性外,這人骨子裏就是個好人。出麵來說這事兒,曲老三是真心實意想幫咱們的。王福在真心和假意之間,一半是義一半是利。”
“雖魚皮三籌劃得滴水不漏,咱還得未雨綢繆,啥事兒百密都有一疏,咱得防那萬一,不能掉已輕心哪!俺看哪,三十前半夜人雜,杉木不敢動手。吃年夜飯,這個時辰,家家忙磕頭拜祖拜神的,最吃緊,一定看緊嘍。皮行五十台馬神安裝完,三十上午晌開工儀式動靜搞大點兒,放鞭炮,扭秧歌,唱蹦蹦(二人轉),耍馬戲,欲蓋彌彰。為防萬一,傍黑前,把馬神全部倒騰到營業大廳裏,一人看守一台馬神,人在馬神在。就有人來搶、來砸,舍命也要保住馬神,這可是咱們翻身的命根子啊!剩下的人,手裏預備一些家夥,準備救火擒賊。德增盛那邊兒,把人隱蔽在廳堂裏院子內,主要是救火。鋪子外邊對麵大街的胡同旮旯也貓些人,手拿棍棒,見放火的賊人就打。商團和炮手布置在外圍,見賊人逃跑,就一槍定在那兒。咱打的是胡子來‘砸窯’,出人命,叫胡子扛去。最後,大德子你安排三個可靠的人,向鎮衙、警察署、大兵營報案,先入為主,防止惡人先告狀,栽贓陷害。事情要做得萬無一失,不給杉木留一點兒把柄可抓。”殷明喜布置著,二掌櫃附和說:“好!三弟你來拿總。俺和大少爺這就回鋪子布置。三少爺還不知道,你打個電話,叫他過來,布置一下。”殷明喜叮囑說:“這還有些日子,不要太張揚,裏緊外鬆,悄然無聲,不能走露半點兒聲息。不可用的人,該回家過年就叫他們回家過年,留下可靠的人。”吉德說:“俺得把王福說的那個人……”殷明喜說:“那個人你有拿摸了?”吉德瞅瞅二掌櫃,說:“早就掌握了。俺放了長線。”殷明喜說:“那就好。咋辦你拿捏。”吉德點頭和二掌櫃離開了殷宅。
薄薄的雲霧沒有掩蓋住西邊半拉月東邊亮閃閃的一顆星,雲在不動的星月的寒風中慢慢移動,飄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