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3 / 3)

縣令,知事,縣長,這官銜不大,老換來換去,老百姓都鬧糊塗了。反正就是七品的芝麻縣官。青天大老爺,縣太爺,父母官,都是在戲文裏看到的,有幾個?這民國了,一統都叫縣長了。可他身邊這個人,啥官銜,也不大,可這人天朝大員,派頭大。國民黨縣黨部的專員,姓張,名邦昌。磚簷(專員),我可聽說有房簷、屋簷、炕沿兒的,沒聽說有磚簷的?跟縣官烏紗帽的帽簷比,他倆誰官大?不有那麼一句老話嘛,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你說誰官大?你沒看見哪,關鍵是那張專員胸前別的那個青天白日徽章,那是國民黨的標誌!國民黨,啥名堂,咱這噶達這老些年沒那老破玩意兒,哪旮子弄出來的?南京!啥地場?江寧府!你就說南蠻子得了,還南京?不就有六個皇帝坐朝的破地場嘛,熱咕嘟的,有啥好的?要好,明朝皇帝能蹽咱北邊建京都啊?要好,那光頭果子能一次又一次老想霸占京城啊?這唐拉稀也是的,縣官當的好好的,不刷杆兒太監找茄子提拉嗎?嘿呀,你看掛的那個旗,這不民國了嗎?這民國就是國民黨的。張少帥雇國民黨來抬轎子的。轎行的轎夫啊,咋這麼牛叉,還得縣太爺陪著?那麼著,轎夫還不長行情了嗎?咱還沒婚沒配,那高價咱可雇不起嘍?你雇,雇你個頭吧!

“這黑龍鎮我從金陵(南京)來就聽說了,百聞不如一見啊!”張專員人很清秀,不白淨,三十上下,四十不到。剛來,一口吳人的南腔,還沒北調呢。他搖頭晃腦地說“這呀,荒野沃土,藍天白雲,土坯牆,茅草房,抿襠褲,大布衫,女子叼煙袋,男人喝大酒,大蔥蘸大醬,一口臭糜子味,啊哈好個北國風光,煞人眼嘍!人們都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天人合一的自然理念,不假呀!儂那啊呀,小橋流水,粉牆黛瓦,老樹古藤,四季百花。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危樓跨水,高閣依雲。圍牆隱約於蘿間,架屋蜿蜒於木末。清人張潮《幽夢影》說啊,‘梅令人高,蘭令人幽,菊令人野,蓮令人淡,春海棠令人豔,牡丹令人豪,蕉與竹令人韻,秋海棠令人媚,鬆令人逸,桐令人清,柳令人感。’哦,那門是月亮門,是從明月得的靈感。哦,那竹子是君子的象征,做人的典範。哦,那石頭來自太湖,它既暗示怪的逾越規範也暗示著收斂。事不求全,心常知足,自然氣靜神怡了。這一切就是家,就是人們追求的天堂。說蘇杭出美女,秦淮河出商女,性子糯,那是西施可蓋天哪!你黑龍鎮這裏,美女我瞅著就很多。是那麼天然,那麼樸實,那麼潑辣,不夾咕呀!都說姑蘇是魚米之鄉,就連造字先生都形象的把蘇字來用草啊魚呀禾美化,那是不假的,千真萬確的。唐縣長,你這裏比不上江南,可也不比江南差。那大鯉子啊,又肥又香!這大蔥那老粗,趕上那啥啦,啊啊?哈哈太趕口了!蘸上那黃油油大醬,又辣又齁齁鹹。柳蒿牙呀還有啥野草,蘸那老大醬吃,我可是女兒沒坐過花轎啊,頭一回!就那高粱米,太拉嗓子了;那小米子粒兒太小,直往嗓子眼兒鑽,嗆嗓子;大餅子太粗拉,難咽哪!嘎渣兒,又脆又香的,還是別有風味的;大碴子,啊大碴子煮大豆嘛,太硌楞了。”

“張專員,咱這噶達五穀雜糧有二三十種,你是剛來吃不慣。”唐縣長嗬嗬說:“你們那吃的就是粳米。金陵六朝古都嘛!紅樓夢,就那石頭記。寫得那家夥,了得了。曹雪芹筆下生花,把那腐朽寫到了極致。高鄂這個偽道士,還是給那個朝廷留點兒了顏麵,叫賈寶玉還是遁入空門了事。啊這扯的,夠做個大布衫子。咱這兒也有粳米,比你那粳米一粒兒是一粒兒紮沙的好吃。肉頭,就是太少了。”

“你說的那是早稻。晚稻還是很好吃的。”張專員不太服勁兒地反駁說:“你們這兒一年一季,我們那是一年兩季。”

“啊你們那氣候好,不冷。”唐縣長不恭維地說:“咱這噶達一到冬天嘎嘎的冷,下巴都凍掉了。稻子咱這噶達人還不太會種,都是高句麗人在種。啊,也有些日本人向咱們人傳授種稻子技術。薑家圩子的大財主薑板牙,就叫日本人幫著種了不老少稻子,還帶動了一大片莊戶人種。”

“雇日本人,這倒新鮮啊!”張專員拿扇子拍打著手掌說:“稻子、稗草一池田裏生,這得看主家人留誰不留誰了?稻子出粳米,稗草也出草籽兒米。哪個米好吃,當然是稻米了。二者取其一,在主家人眼裏,稗草對稻子是大敵,瘋長起來把稻苗都呼死了。主家人想吃稻米,就得拔掉稗草,叫稻子一花獨秀。唐縣長,你說這眼前商家的爭霸戰,是不是和稻子稗草有一比呀?”

“嗯,張專員,這可是個大話題呀!”唐縣長鬼魔哈哧眼兒地說:“也是稻子稗子的抉擇,那也得看主家人的意思了?”

“張少帥聽蔣委員長勸,不當土皇帝而‘易幟’,歸順了南京。”張專員陰陽怪氣的一抹唐拉稀,又把這個軟皮球踢給唐拉稀試探,“又殺了楊宇霆,是選擇了稻子呢還是稗子?”

“這個,我一介浮萍,官小位微,不好妄加枉言啊!”唐拉稀不愧為唐拉稀,老奸巨滑,又把將軍的棋推給了張專員。張專員瞅著唐拉稀眨巴幾眼,“嗬嗬,這東北呀,就像這四周的大草甸子,瞅著表麵荒涼淒寂,可底下埋的是火藥桶,一見火呀,就會燃起熊熊大火,不可小覷啊!這塊拉拉淌油的肥肉上就是個角鬥場,誰勝誰負,事事難料啊!可在委員長眼裏,東北就是個棋子兒,哪天為了顧大局,丟車保帥,也可能就是個誘餌了?鬧紅的蘇俄,撒種子撒到委員長眼皮子低下了,****猖獗,對南京政府構成了威脅。心腹大患,委員長吃不下飯哪!我這老遠來貴縣,也琢磨不透上頭這兒到底啥意思,就是和拉稀泥,糊拉個平,能顯啥個身手啊!不過,黨國利益高於一切,我是效忠黨國的。日本人亡我之心不死,老和委員長擰勁子,要拉張少帥下水,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瞅瞅啊,日本人的攤子冷冷清清,藝妓娘們倒挺招人的。咱的鋪子熱鬧的,啊,叫人興奮啊!貴縣的國人,還是愛國的嘛!商鋪不賣日貨,百姓不買日貨,還積極打壓日貨,這就是民心啊!”

張專員一番雲裏霧裏的鹹淡話,唐縣長聽了,也更加雲山霧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