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黛眉,眸泛波,桃花粉,杏花紅。鏡花水月美人仙,霞帔紅光花滿樓。春風一度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
“新娘子美,新娘子浪,新娘子哭哭啼啼上花轎;跨火盆,過門檻,上了炕,新郎就把新娘子抱,一抱抱到大天亮;新娘子一夜消了魂,就把婆婆叫,婆婆這個喜,婆婆這個樂,婆婆伸手就把紅喜巾要,無後為大,瞅見孫子似的笑……”
“開席嘍!
幾口大鍋咕咕嘟嘟穿著油花氣泡,飄飄彌漫著大魚和大肉的噴噴香,一瓦盆又一大瓦盆盛滿了菜,擺了一地又一攤,客人像花環圍了一圈兒又一圈兒,頂頭大太陽,楊樹成了遮陽傘,暖風拂麵擦著汗,亮光膀兒袒露胸,大碗酒掄大襟,熱天熱菜熱酒蹚上大熱鬧的大喜事,人人狂野得無拘無束,個個兒爭先恐後搶吃搶喝,熱鬧非凡,非凡的熱鬧。
二掌櫃端一大碗老山炮,擺出撈頭忙大支活人的架勢,亮亮嗓子,高聲說:“請出一對新人入席!”冬至拉著紅杏的手,從撮羅子裏走出來,喇叭匠又一陣哇啦,小堂鑼一頓嘡啷,眾人一片喝彩。“嘡”一聲,冬至和紅杏坐在一堆兒小媳婦蛋子小魚兒的一旁,“今兒個,是咱德增盛商號奉天分號掌櫃冬至和紅杏的新婚大喜!為啥找個野外呢,也就是接接大地的地氣兒,沾沾鬆花江龍王爺爺龍王奶奶的陽氣兒,壯壯咱人氣兒。喜事兒新俗,紅杏是洋派洋學堂的洋教書先生,冬至呢是土坷垃掉在大馬路牙子上了,沾上了洋氣,也洋了。因此所以嗎,咱們就甩開膀子亮開腮幫子,猛勁喝猛勁造!肉不夠呢,咱回圩子豬圈現抓都趕趟,光保不叫你吃帶毛的豬!魚不夠呢,你們看見頭上飛的叼魚郎了吧,咱有老魚鷹,下江現叼,還怕沒魚吃,是不是老魚鷹太太啊!”魚鷹奶奶哈哈地拍著老魚鷹,“我還當上了太太!”老魚鷹拿筷頭子點著二掌櫃,笑罵:“你個二小子,拿我開涮啊!”二掌櫃抿抿地哈哈著說:“來,舉起二大碗,祝新郎新娘和和睦睦,白頭偕老!祝小公母倆,早添大胖小兒!幹杯!”
天藍藍,光亮亮,雲淡淡,地綠綠,江滔滔,水青青,人嗬嗬,熱熱鬧鬧,喜氣洋洋。
小樂紅頭漲臉地掛著一臉的汗,喝著喝著起了高調,晃晃悠悠拉過冬至和紅杏,走到楊樹下,解下麻繩,放下梨,吉增嚷嚷,牛二起哄,你一句,他一句,“一個梨,兩不分;一同咬,共聚首;一夫妻,兩心連;一個穴,兩白老。新郎新娘咬梨!咬梨!”冬至瞅咯咯笑的紅杏樂彎了腰,土狗子和土撥鼠上來一人掐住冬至一人推著紅杏,大龍一幫孩子圍著叫陣,“咬梨!咬梨……”冬至和紅杏叫土狗子和土撥鼠推推搡搡的伸嘴咬梨,兩人嘴唇挨梨剛張嘴咬,小樂一拽麻繩,梨吊了起來,兩人嘴就碰到一塊,“親嘴!親嘴……”紅杏抹頭低下,羞羞的磨不開。小樂又一鬆麻繩放下梨,又咬,小樂又一拽麻繩,梨又吊了起來,嘴又挨上了,紅杏又羞答答的低下頭。反複幾次,反複惹來一陣哄堂大笑。小魚兒看了著急,跑過來扳著紅杏肩頭,衝紅杏說:“你就沒和冬至親過嘴兒?咬梨,就是逗噓你親嘴,要不沒完?大方點兒,親!”吉德也捅咕捅咕,努努嘴兒,“親個!”冬至瞅瞅紅杏,這不是藥材鋪子夥計招手,往苦裏引,親嘴哪有太監當眾脫褲子的?紅杏拿眼睛一點冬至,光頭還怕戴帽子的,光就光唄!小樂哈哈著放下梨,搭邊兒,冬至猛咬住一口,小樂猛的一扽,梨悠的彈起老高,哐當一頭砸在小樂個個兒頭上。小樂閉眼的一捂頭抓住梨,再睜眼,一片肅殺,都眼睛發直的瞅著冬至和紅杏沉浸在熱吻中。
十幾條牙狗狗,丟下豬骨頭,圍著一條母狗,廝咬著,爬上爬下,鬧扯。
“哇……親啦!”
小魚兒拉扯紅杏回座,看紅杏酸澀地咧咧的咀嚼著,小魚兒問:“啥?”紅杏張嘴叫小魚兒看,“梨!”小魚兒嗬嗬,“這冬至啊,咬口梨,都碓給了你,你倒不空口了。等晚上,那更啥都豁得出來了?”紅杏臉一臊紅,“小嫂你,咯咯……”春花羞著紅杏,“哎呀媽呀紅杏,你真敢造,那倆人親的,我不大老爺們,都、都心抖的趕小塞子了!”百靈說:“這沒啥的。在奉天大街上,外國洋毛子,摟摟抱抱的,倆人說親就親。你們啊,不開化,這是封建腦瓜兒?” 雲鳳哎呀媽呀地說:“要說春花封建,那可是冤枉死了春花了?人家春花沒過門,先就苞米地掰棒子了,還一掰就掰了兩棒兒。鴨子上鍋台,公雞蹬翻了蓋簾子,早糊鍋了。大姐,這還封建?”百靈說:“我可聽說春花那是被土狗子他哥倆強迫的,她願意嗎?封不封建在於婚姻自主,雙方你親我愛,一夫一妻。春花這婚姻,是不道德,糾其也是因窮困!”人參果問:“大姐,那德哥,一個人說幾房老婆,窮富?那德哥行,春花為啥不行呢?我看爺們能仨,娘們就能娶倆兒,都是能耐!”百靈樂著說:“俺大哥,這也是封建的。”二梅說:“俺就不明白了。春芽嫂是說上門的,月娥嫂是送上門的,魚兒嫂是找上門的,大丫兒還等在門外頭,沒搶沒奪的,這咋就叫啥封建了啊?”豔靈說:“這裏的學問大了,是個社會問題,咱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巧姑說對了,“豔靈姐你這和三弟的婚姻,倒插門,不也封建的嗎?”豔靈說:“俺不說了嗎,這是個社會問題嘛!咱們生在這個時代,皇帝倒了,人們腦子裏封建的紫禁城還在,咱們都還是井裏的蛙,再蹦達,有幾個蹦達出來的嗎?俺大姐,不腳下墊一摞子一摞子的洋書,能蹦達出去嗎?俺大姐要不背叛,蹦達出去,還用俺招上門女婿呀?那得是長女,皇墩龍庭,還輪得上俺繼承嗎?”百靈說:“豔靈,你這封建的偽道士,還願上了俺?你要不看上你那小三弟,你能跐門坎子吊門楣呀?”豔靈一撇嘴,又耨耨地說:“反正俺是上了賊船,你當大姐的揣咕,不得咋的,也得受著啊?”春芽說:“你們說咱們咋來這世上的,不爹娘給的嗎?啥事兒,咱就聽爹娘的,誰坑你害你,爹娘能坑你害你呀?嫁了雞,你就隨雞抱窩下蛋;嫁個狗呢,你就跟著旺旺。有那扯鹹拉淡的心,多孝順公婆,比啥都強!俺吧,長媳,哪想又多了兩妹子,不公婆都認了,俺也沒覺得有啥不好,這就是做女人的。”雲鳳帶頭鼓著掌說:“大嫂就是大嫂,說的占理!說我家牛二吧,占著我,心裏還裝著稀罕的人。我就還個老道甩撣子,不捋那個胡子!”百靈點著筷子說:“這就是封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