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德和彪九搭肩走過來，吉德一瞅這場麵，拿眼瞪了吉增一下，又瞅瞅邱厚來，拍拍吉盛的後背，心情複雜地說：“老弟呀，砂鍋不打不破，銅鑼不敲不響，人不處不知，山直樹直世無直人，貓兒偷食狗挨打，你啥都清楚了吧！在打鬼子這杆大旗下，不知有多少人忍辱負重，默默地做著常人無法想象的事情。就拿邱大哥和軒太太來說吧，一個是有知識的商人，一個是千人恨萬人罵的‘爛得不行的闊太太’。邱大哥放棄了大家大業的舒適生活，撇家舍業，拋妻丟子，去吃窩窩頭，鑽老山溝，住地窨子，挨冷受凍，蟲咬蚊叮，和薑尚文那夥兒大兵打鬼子，為了啥？軒太太美若天仙，卻人人可夫，像個娼妓似的賣俏賣笑，依附於色鬼色狼的達官顯貴，甚至深惡痛絕的小鬼子身上，弄錢弄物弄情報，又為了啥？人是不能看透的。人是有心的。老三，你還太嫩，浮皮燎草。心還沒長成，一碗水！又啥事兒都掛在臉上，耍小聰明。鐵房梁磨成繡花針，還早呢？誰沒委屈？人家軒太太的委屈比大海的水還滉滉，比火山爆發還喧椓，人家咋樣？壓住委屈，掛滿笑臉，讓人指罵玩兒弄，你受這點委屈就哭鼻子，哪像帶把的爺們呀？” 邱厚來替吉盛擦擦麵頰上的眼淚說：“春秋末年，越國苧羅那個地方，有個姓施的美貌女子，叫西施，也叫西子。越王勾踐為複國大業，把西施獻給吳王夫差，西施蒙身取義，以貌美天仙，聰明睿智，贏得了吳王夫差的寵愛。西施為越王勾踐打敗吳王夫差，立下了汗馬功勞。雖然這樣，世人不知情，不理解，都把她當壞女人看。孟子在離婁子中這樣記述的，‘西子蒙不潔，則人皆俺鼻而過之’。大文豪蘇軾咋說，‘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人對人的看法，總是注重其表其行，心靈深處就無人問津了。軒太太就是這麼個女人，很有西施那點味道。”
吉增捧過吉盛雙肩，臉貼臉，賠禮賠笑地說：“三弟，好啦嘛，別哭喪棒似的了。二哥是煙筒，淨冒傻煙兒！你靈精，還抱著煙筒聞呐，那不更傻帽了嗎？”吉盛掛著淚花噗哧破涕而笑，回身給吉增一碓子，羞臊地抹著眼睛說：“俺是冷不丁見著邱大哥驚喜的，眼淚不知咋地就遛遛達達竄出來了，收也收不住，委屈也跟著跑光了。那，邱大哥，完璧歸趙。打從接過這綠玉鐲後，俺這心，就跟秦皇島馱碑的大石龜一樣，見了你手腕上的綠玉鐲後，俺心就透亮了，總算沒辜負軒太太的錯愛。俺一瞅是你，‘刷’地俺啥都明白了！” 邱厚來一隻手搭在吉盛的肩頭上，“老弟，不管當初你咋想的，我都要替山裏的兄弟們謝謝你。要不是你，我們那些人，就得捂大蛆了，褲兜裏抓蛤蟆，還有小蝌蚪呢！哈哈，好兄弟，你這也算對打小鬼子做點事情。” 吉盛從兜裏掏出二十塊大洋，遞給邱厚來，羞愧地說：“拿著吧，邱大哥！這算俺原數奉還也好，算俺捐獻也好，你一定要收下。你要不收，俺會一輩子心裏不安的。再說，還咋見軒太太？這錢，不易呀！” 邱厚來鄭重其事地說：“好，我收下。這不單單是二十塊大洋，是閃著金光的愛國心！”
他們走回拉貨馬車前，老哥問：“老三呐，這貨往哪整啊？” 吉盛說：“進山！聽邱大哥的。” 邱厚來補充一句，“進山，老哥有膽沒有啊？” 老哥說：“馬行千裏，憑的是腳力。人行事兒，憑的是良心。當初若不登高望，哪知財神廟裏土地爺？你是幹啥的不用問，進山！我怕啥呀，師長是我大舅子。誰敢動我一根毫毛，我讓他跪著扶起來，還得再磕三響頭，叫聲‘爺爺’。哦，進山後，咱再替老曹頭踅摸踅摸他那兩個寶貝姑娘，也不知桂花和梨花咋樣了？是死是活，鳥大的信兒也沒有。老曹頭整天以淚洗臉，尋死覓活的。嗨！” 邱厚來聽了忙追問：“老哥你說啥？啥桂花，梨花的。” 吉盛忙替老哥說：“ 邱大哥，桂花和梨花是二郭鎮大車店掌櫃老曹頭的兩個黃花大姑娘，水靈靈的，讓日本鬼子活活地給糟踏了。後來有夥兒治安軍大兵氣憤不過，殺了鬼子，救了她倆兒，歸隱山林了。”邱厚來說：“這可巧了！頭些日子，有夥兒治安軍上山投奔了東北軍的義勇自衛團，薑尚文團長收留了他們。對了，還有兩個憔悴不堪的姑娘，一個叫桂花，一個叫梨花，跟你們說的太吻合了。她倆兒就是二郭鎮大車店老曹頭的女兒，如今已是義勇自衛團衛生所的護理員了。” 老哥擠著苦澀而又激動的眼淚，一把抓住邱厚來的手，哆哆嗦嗦地說：“哎呀，叫、叫咱說啥好呢？我，我替老曹頭謝謝你們了！橇邊好啊，咱在暗處，說劁鬼子哪就劁哪，像拉肉一樣隨便。唉，可找到了！美猴王跳出老君爐，天上神仙有幾何？上山嘍！”
邱厚來跟吉增說，三姓的李團總跟李副官從攻打哈爾濱失敗後和李杜將軍打散了，帶著剩下的幾百人也投奔了薑團，這裏也有你吉增一份功勞啊！吉增一嘻笑說，還不是邱大哥下的底鉤，放的長線。邱厚來一笑，向崗下一招手，上來三個和邱厚來一樣打扮的人。打頭的四十開外，後麵兩小爺們，十五六、十八九。吉德眼尖，一眼就認出來，“青山大哥，你也進山了？” 那人愣了愣神，眨巴半天眼沒敢認。吉增和吉盛也認出來了，吉增說：“他是德子，俺大哥！俺叫增子。這是老三，盛子。想起來……坐你馬車……在你家……”“啊啊啊，闖關東仨傻小子！你們混成這樣子，咱哪敢認呐，都十多年了？” 青山大哥又指指身後兩毛小子說：“這是咱那兩兒子，淘氣包！快叫叔叔。哎呀，快叫呀？越長越回楦了，還不如打小闖實了。” 吉盛說：“這個叫山子。你叫……啥毛小子，女扮男裝花木蘭，小麗！你們兩呀沒少纏巴俺，俺走前兒，還哭鼻子了呢。” 吉德問：“青山大哥，嫂子還好吧？” 青山大哥心酸的眼神一閃，擠擠眼皮說：“好！她省心了，我們爺仨兒可遭心了。要不我們能上梁山嗎？咱二砬嶺馮家屯那噶達著鬼子了，你嫂子讓鬼子給殺害了！” 吉德，吉增和吉盛異口同聲“啊，殺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