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2 / 3)

二掌櫃蒙蒙的心就跟灰蒙蒙的天一樣,心頭壓的塊大石頭就像天上燒紅鐵餅的日頭似的,沉甸甸的。一路悠悠忽忽的六神無主,人也像霜打的蔫巴巴的。才晴的天剛下的蒙蒙細雨,天色朦朦的又不太熱,他總覺有塊東西堵在心口裏,悶得喘不上氣來。東二道街北是雜貨鋪小作坊雲集的地方,人聲鼎沸,擁擠不堪。小商小販的叫賣聲,賣貨郎的吆喝聲,推架子車的吵鬧聲,討價還價的爭吵聲,不絕於耳。二掌櫃兩腳踩在潮濕土道上,彳(chì)亍亍(chù)的從東西大街走進二道街裏,睜瞪著兩眼,視若無物,成了睜眼瞎。支楞的兩隻耳朵不裝聲音,成了配戴。商販們圍前圍後兜攬生意,他都渾然不覺,成了呆傻的苶人。老叫花子伸著骨瘦如柴的黑手,可憐兮兮地在他麵前晃當,他也不躲不閃,視而不見。孫二娘挎著空個籃子,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他理也不理,好像不認待似的,造得孫二娘一頭霧水。長得和她媽巧姑很相像的小外孫女,扯著孫二娘大衣襟問,“姥姥!姥姥!二掌櫃爺爺咋不說話,像不認待咱似的,他傻了嗎?” 孫二娘回頭瞅瞅二掌櫃的背影,賭氣囊塞地往前推推小外孫女,“撞鬼了!這老東西是中啥邪了?咋幾天沒見,變成另一個人一樣了呢?二娃哪得罪他啦,不像啊!”

二掌櫃迷迷糊糊的樣子,街裏不少認待他的小商小販們,疑惑不解,身後惹來不少議論。

“二掌櫃叫小鬼兒給灌迷魂湯了吧?”

“再不就是喝老婆尿喝多了,不揚棒了嗎?”

“二掌櫃‘奸’過分了,黃皮子整治他了,讓他變成了大傻瓜了!”

“他橫草不過,啥事兒想不開,魘了吧?”

“再不就是得罪啥人了,讓誰剪小紙人捂在哪陰溝野壕了,憋住了吧?”

護城牆剛下崗的老麵蹲在麵湯鋪子門前,端著一大海碗尜尜湯,正轉著碗邊“吱溜吱溜”地喝呢。見孫二娘過來了,忙站起來說:“孫二娘,二掌櫃這咋啦,是不讓你這徐娘半老的狐狸精給迷住了吧?” 孫二娘踟躕一會兒,湊過來說:“老麵,你那臭嘴堵不住啊,是不是尜尜湯太稀溜了?” 老麵睜著長眵目糊的疤痢眼兒問:“哎孫二娘,說真格的,你知二掌櫃咋的了嗎?” 孫二娘撇撇嘴說:“咱哪知道啊?我碰著和他說話,他都沒理,鬼知道他咋地啦?” 小外孫女瞅老麵禿嚕尜尜湯,小眼兒小鼻兒小嘴兒都瘛疭起來,小舌頭抿著嘴角的涎沫,嚷嚷著說:“姥姥,姥姥!我要喝尜尜湯。” 孫二娘說:“讓老麵叔叔給喝一口吧!” 老麵把碗舉過頭頂說:“我這還是賒的呢,好幾天沒吃飽肚子了,你給孩子再買一碗唄!那麼有錢,還摳啥門呀?” 孫二娘罵著說:“你這喂不飽的狗,老娘東西你少吃了?” 孫二娘給小外孫女要了一小碗尜尜湯,就坐在門前的桌子旁和老麵扯上了閑話。

二掌櫃走出雜鋪市,由北三道街向東紮下去。這時的他,腳下步子堅定有力,頭也昂的很高,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一貫多智多謀爭強好勝的他,被吉德架上籠屜,真有點‘瘦驢拉硬屎’的感覺。自個兒也不知為啥,總覺得像手裏捧著個刺蝟,又紮手又不能放下。吉德的心思,小蔥拌豆腐,他一清二楚。想當大菩薩,普渡眾生。把麵臨倒閉的作坊,拯救過來,保護住咱個個兒家這點產業,防止落入魔掌。另外想,互利互惠,結盟聯合,一道發展,一起壯大,抵禦不測風雲。以工養商,以商保工,這是大好事兒。可是,這幾家作坊掌櫃的,個個都是大醬腦袋,針鼻兒心。腦袋不開殼不說,就那‘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自私勁兒,九頭老牛也拽不過來,一條道跑到黑。好心當成驢肝肺不說,弄不好,攤上一個趁人之危,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罵名。再一個就是,生意好做,夥計難尕,弄不好,反目為仇,打得鼻青臉腫,那不是犯不上嗎?瞅吉德那樣,誌在必成,俺土埋半截的人了,如果辦砸鍋嘍,可咋麵對那一幫後生崽子,這老臉往哪擱呀?吉德不說說呱呱的吧,俺也抹不過這臉來呀?二掌櫃想來想去,這大半輩子,沒有讓尿憋過,大風大浪都過了,這幾條臭泥鰍還能翻了俺的船?他腦子轉磨磨,人卻又傻又苶了。功夫不負有心人,他苦思苦想,冷不丁蹦出來個‘引、誘、捧’的絕妙計策。

二掌櫃拐個胳膞肘子彎兒,先來到福來順油坊。東北這噶達有個不成文的習俗,普遍認為沒有外號不發家,慢慢地很多人隻知道外號,倒把真名實姓忘得一幹二淨。福來順掌櫃的外號很順行,叫油撚子,摳餿唄!其實他的真叫張來順,是山東掖縣人。他這個人小心眼兒,最怕別人沾他的邊,占他的便宜。可他最愛貪別人的小便宜,打油的提溜底兒,多暫都用秫秸棒別上一道兩道的。‘快打酒慢打油’,這是生意人怕虧秤的秘訣。酒水性,一提溜下去,快提溜出來,酒溢出的多,就差個一撮半勺的,積少成多;油呢粘性,快打能起踅子,多打勺八的,也是常有的事兒。慢打油呢,油拉拉弦子,筋拉筋拉地得下淌,就不平秤也不至於虧本。可油撚子他呢,打油慢的能睡著嘍,還得做個小夢。他打小兒,跟他爹推個架子車賣花生油,一直賣到這噶達。這噶達沒有落花生,黃豆有都是,又油性好,就改賣豆油了。爺倆省吃儉用,積攢了些辛苦錢兒,就創辦了這個油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