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熟!”
“香客認識菩薩,哪有菩薩認識香客的。大男孩兒點燈,露露廬山真麵目。花豹子裝熊,冬眠啦!”
“噌!”
洋火點亮了明子,地窨子“嗵”地亮了。
“啊,郝隊長,是你們呀?” 彪九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從炕沿下蹦起來,抱住郝忠轉開了圈兒。傻大個兒瞅得眼暈,攔腰抱住他倆兒,像撂秫秸梱似的碓在炕上。
“歇著吧你倆兒,把咱都轉迷糊了?咱報銷十幾個鬼子,繳了十幾枝二十響,還沒高興成那樣子呢。瞅你倆兒,往常在一起,也沒見這麼親熱過?這可倒好,一見麵,就跟野狗連襠似的,沒完了?”
“你們咋在這噶達呢,給鬼子騰地兒啦?” 彪九問。
“你黑燈瞎火上江沿兒幹啥去呀?哎,你不是……” 郝忠也問。
“我咋到那噶達的,一言難盡,說來話長啦!今兒個,先說眼目前兒的。我走時,鬼子還沒占黑龍鎮呢,在哈城我才聽說,把我愁成啥似的。以酒消愁,愁更愁,整天度日如年。冬至把貨運來了,還出了不少岔頭。唉,好賴算從哈城回來了。押運這批貨物,費老勁了,貨船還在江甩腕子那噶達呢。我先泅水到岸上,到十棵楊樹小樹林聯絡點,想先了解一下情況,和吉德取得聯係。哪承想,一進林子,就讓守株待兔的鬼子給貓上了。他們殺害了老軲轆兩個老爺子,又說我是反滿抗日分子,抓了就走。他們好像啥事兒都知道,我瞅那架勢,他們就是衝那批貨下的茬子。郝隊長,你們不是特意來接我的吧?” 彪九焦急地說。
“接你?我們都成了沒頭的綠豆蠅子了。這二三十天,我們二十多人,像沒了自個兒窩,又沒爹沒媽的孩子,東一頭,西一腦,躲躲藏藏的。今兒的事兒,完全巧合,或許是天意吧!” 郝忠苦澀地說。
“天不滅曹!彪哥,你是神人呐,曹操轉世!” 大男孩兒向前湊一步,吹捧著彪九。傻大個兒不忿的推開大男孩兒,敞著嗓子,揭開了疤,“你別他媽瞎嘞嘞,淨瞎嗙嗤,就知道跟人家屁後找屎吃?要不是我報的信兒,他彪九再曹操吧,不也捆得像苞米杆子似的呀,還不讓鬼子當柴火燒嘍!” 傻大個兒嗆了大男孩兒一句,又賣諞地吹噓自個兒。“你狗鼻子,行了吧?” 大男孩兒碓上一句。“你狗舌頭,就知舔屁股!” 傻大個兒也不是省油燈,朝大男孩兒攮喪一句。
郝忠回憶著說:
“你走後,我們跟‘虎頭蔓’拉到樺樹川後的官道上,和鬼子打一仗。剛開始伏擊打得很漂亮,打得鬼子像耗子抱頭,遙哪亂躥。後來,鬼子和治安軍潮水般往後撤,我們也不知是計呀,就撒鴨子在前頭攆著追殺治安軍。誰知鬼子玩了個丟車保帥,在撤退時,鬼子偷偷埋伏在樹林裏,殺了後追上來胡子的回馬槍。‘虎頭蔓’的胡子遭了暗算,讓鬼子給打了伏擊。治安軍又反撲回來。太慘了!我們腹背受敵,又瞅見‘虎頭蔓’狼狽地撤進樹林,我一看,大勢已去,就和商會巡察隊撤出了戰場,鑽進了樹林。鬼子又是炮又是追殺,我們和商會巡察隊打散了。胡子騎的是馬,我們提著兩條腿,哪能攆得上啊?這不就‘落草為寇’了,當上了‘山大王’。今晚兒,傻大個兒去沿江村搞糧食,回來路過十棵樹,正碰上你被鬼子抓住。傻大個兒丟下半袋糧食,就鳥捎地跑回來報信,我們操近道,埋伏起來,一槍沒放,就報銷了十多個鬼子,還救了花豹子你呀?”
“啊,你們也成了無家可歸的流浪人,乞討要飯了。今黑,多虧了你們。不僅救了我,還保住了貨物,哪天我在明月樓請你們喝酒。眼目前兒可咋整,火上房啦!郝隊長,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你們救人救到底,幫幫忙,想想法,通個風,報個信,讓我和吉德師弟聯係上。” 彪九先道謝,後肯求。
“你喝點水吧!沒有茶,都是逃難的,將就點吧彪哥!” 一位穿著短上衣長裙子的高句麗娘們,從燈影裏走過來,給彪九遞上一二碗清澈透底的涼水。漂亮而憔悴的臉蛋兒透著純樸和善良,微笑地拿高勾麗人特有的單眼皮瞟了瞟彪九,微微低下頭,兩手扣在一起,向下欠欠身子,按清朝滿人女人禮數,道了個萬福,說著像年三十撈的剩飯,那半生不熟的漢話。
“這位是……”
彪九叫這突如其來出現的高句麗娘們弄懵了,用手一指,瞅著郝忠,疑惑地問。
“嗨,忘了介紹了,這是我們郝隊長那啥?啊,我們的阿子麥,就是嫂子。她叫金愛善。哈哈,彪哥,你少見多怪了吧?” 大男孩兒俏皮而又詭哈嗤地搶著替郝忠回答,然後又拽著金愛善的手,又親切地叫聲“嫂子”。金愛善從大男孩兒手裏拽出手,嘿嘿地扭頭顛兩步,躲在傻大個兒虎背熊腰的身後,探下頭,火辣辣地拿眼睛瞅下郝忠。郝忠虎著臉,正人君子似的,猛猛地推了大男孩兒一把,又摘下大男孩兒埋汰破爛的東北軍軍帽,打著大男孩兒粘巴沾似的頭。大男孩兒躲閃地貓在金愛善的身後,用手刮著臉,羞臊著郝忠。傻大個兒張開猿猴般的雙臂,笑嗤嗤地轟擋著郝忠老鷂子抓小雞似的猛撲。彪九伸手拽住郝忠,攬在懷裏,好言相勸,總算平息了這場逗殼子的嬉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