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換糧的人,陸陸續續,人來人往,都感激地和薑板牙點頭打招呼,說些拜年嗑。薑板牙來到圍得裏三層外三層的賒糧大糧囤前,薑三貴還跟在薑板牙尾巴根後麵吭唧說:
“大爺,你別聽小瘦猴兒瞎掰掰,他跟我有底火,瞎勾芡?他偷我家青苞米我揍過他,記仇啦!那小鱉兒,兜比臉都幹淨,窮掉底了,摔死的虱子就一層皮了,連血筋兒都沒有。小伢子,也餓瘋了,屬瘋狗的,誰都咬?大爺,你大人有大量,就賒我幾鬥唄,明年一上秋,我就加倍還你。大爺,大爺!……”
薑板牙火冒三丈,急呶(nao)地嘴裏罵道:“你這個敗家玩意兒,我非打斷你的腿!”隨手操起個大木鍁,掄圓了,叭一聲打在一個人身上,哎喲一聲那人聲倒地。薑三貴在一旁蹦高高地喊:
“打死人啦!打死人啦!大板牙打死人啦!大板牙……啊!?爹呀啊?爹!爹 !”
薑三貴撲向他爹薑富有,叭嚓一聲,一個大耳雷子搧在薑三貴臉上,“媽呀呀,你咋打我呀你?” 薑富有一個驢打挺,旱地拔蔥,軲轆起來,尥蹶子就給跪在地上捂著嘴巴子的薑三貴一腳,重重地踢在後腰上,薑三貴一個前趴子,趴在雪地上,薑富有一個餓狼撲食,騎在薑三貴背上,拳打如雨點,掌搧如旋風,沒頭沒臉,“虎玩意兒,不爭氣的玩意兒,啥臉你都敢丟?我今兒個非打死你這個牲口不可,鱉犢子王八羔子,我讓你遙哪丟人現眼?上寡婦炕,鑽小媳婦被窩,不走正路的玩意兒,咋不讓你替好人死嘍!丟人都丟到自個兒家人頭上了,牲口!驢豁的你,大板牙也該你叫的……”薑富有這一出現這一忙乎,賒糧把秤胡六兒、扛袋子倒口袋的勞金,還有賒糧的人,呼拉拉圍成一個鐵桶。
李福看人手不太誇堆兒,就主動在囤子裏幫助往倉外倒糧,聽見吵聲後,放下大鐵皮搓子,噔噔幾步,扒開人群,上前扯巴薑富有,“大叔,這是咋地啦?不是親兒子呀這麼打,打壞了你不心疼啊?三懶頭多大啦,你還下這死手?” 薑富有見有人拉架,更逞賽了,耍起死砣子,嚎叫,“我打死你這個逆種!”,李福和大夥拖拖撈撈,才把薑富有像拖死狗似的從薑三貴身上撈下來。
這倒把薑板牙弄得迷糊了,他知道薑三貴那些臭毛病,好吃懶做,偷雞摸狗的。所以,薑三貴一來找他,他就知道這是來拿冤大頭。不管薑三貴咋樣磨唧打混,他都不理不睬地搪塞,推托,旁敲側擊地讓薑三貴自悟。可薑三貴耍起磨磨丟,變本加厲地玩起黑瞎子死磨硬泡的賴皮纏來。薑板牙看這麼多麵黃肌瘦破衣濫衫的饑民,對薑三貴的這一出熊色氣不打一處來,非好好教訓他一下不可。可誰曾想,打兒子把他爹從地縫兒裏打出來了,這是演繹哪出狸貓換太子呀?薑板牙瞅薑富有還啡啡地坐在雪地上,指著鼻口穿血的薑三貴痛罵,就扔下大木鍁,跑過去蹲下問:“你咋來了老八?” 薑富有生氣地說:“大哥,這不要臉的玩意兒,能活活把人氣死?我也喝出我的老臉不要了,不瞞你說,這死玩意兒泡在那尿騷罐裏一宿沒回家,他媳婦一大早就在家裏作開了,說啥要回娘家,又尋死覓活的摔盆砸碗的。你弟妹還在家裏勸呢,我跑出來躲清靜也是找這鱉玩意兒,碰上二皮子,說是他在你這噶達給你添賭呢,我這就趕上你那一木鍁,嗨,該揍!不管教管教,指不定作出啥禍呢,不爭氣的玩意兒?” 薑板牙示意李福把薑富有拽起來,又讓胡六派兩個勞金把薑三貴送回家,留下薑富有待會兒嗞溜小酒。
這邊剛消停會兒,又來了一幫不速之客,興師問罪。薑萬財和薑守財哥倆,急匆匆地擁著老輩人薑老財等一大群鄉紳財主,怒氣衝衝的直奔薑板牙走過來了。
薑板牙驚訝地迎了上去,連向說:
“五叔,老輩人啊,風天雪地的你老咋出來了呢?看凍著,有啥事兒打發個勞金啥人兒說一聲不就完了?這拎風掃地,急頭掰臉,嚇人唬道的有啥急事兒呀?”
薑老財是圩子裏僅存的一位長者,快九十歲了,白須皓發,耳聰目明,身板硬朗,是晚清遠近聞名的秀才,一肚子墨水,滿腹經綸,寫一手好字,書法更是叫絕,獨成一家。此人孤芳自賞,孤漏寡聞,從不摻和族裏圩子裏的任何事兒。兒孫一大堆,都離鄉進城讀了洋學堂,後多為官執教,年八輩也不回來一趟,眼下隻有一個孫子打理田畝地產。三位太太相繼撒手而去,後續了一位年輕貌美的小老婆。人都說人老采嫩枝,大補源髓,薑老財也正應了這句話,越活越返老還童。薑老財一生最大嗜好,斂財,吝嗇,摳門兒!所以,人緣極差,族裏人對他敬而遠之,垮垮淡淡。若大個庭院,終年累月冷冷清清,靜寂的如塚(zong)似墳,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