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2 / 3)

大倭瓜哼哼地操個袖兒,努努個肥腫的臉,咧個匏瓜瓢大嘴碴子,激撓地說:

“他爹,咱那點兒糧苦勒苦攢的多不意呀,不能便宜外頭那些臭汗泥腳的。地畝沒交多點兒,抻脖現成的,哼,沒門!依我說,聽蝣蚓噝噝叫,還不長耳朵了呢。咱先留夠自個兒一年吃的,剩下的咱賣到日本人的櫃上去。平常一斤滿錢才幾分錢兒,日本人給一毛多好幾分,差啥不賣貴的呀?多賣兩錢兒,我還要多扯幾身兒燈惢兒絨花大呢哢嘰布,好好做幾件像樣衣服呢。這幾年讓你造豁的,整天價抽那死膏子,金山銀山也得讓你抽稀湯嘍!你睜個卡登眼兒瞅瞅,孩子齊茬茬的,都老大不小三十好幾的人了,提拎個瞎癟茄子,可大街瞎逛,也沒逛回一個帶咂兒下崽的。這回賣糧錢,我把著,看誰敢動?誰動,我跟誰對命!賣兩錢兒,好給老大上瓦子管啥哪旮兒呢,便宜巴餿弄個能下崽的回來就行?也別講啥門當戶對,郎才女貌,好醜賴看的了?過個五六七程的,再給老二、老三、老四踅摸個相當的,把家成嘍,生它幾窩孫子,看誰還嚼舌根子?他爹,我這主意不錯吧?”

二媽猴子上樹,順情說好話:

“那可不是咋地,大奶奶說的對。孩子們早該成個家了,這麼撲風似的,多暫是個頭呀?我看呐,瓦子裏的玩意兒花狸狐哨的,像花瓶似的,中看不中用,弄回家,再挑肥撿瘦的,你再伺候她,不如不了?再說了,那姐兒也忒埋汰,讓咱孩子刷鍋呀?那哪有莊稼院姑娘潑實能幹,聽話好擺楞?這年景,穿不上褲子的人家有都是,恨不得早早把姑娘推出門兒,少個掙嘴的。咱搭上幾鬥米,找個說嘴的,撮合撮合就成,還用三媒四批,五禮八彩的。省了錢財不說,也少了多少麻煩,還弄回個黃花大姑娘,清湯淨碗的。孩子們,二媽說的占理兒不?”

“二媽,占理,咋不占理呢?姐兒啥玩意兒呀,陳湯破碗的,打發叫花子呢?我們就是臉上有花唄,哪哪比誰次啊?遠的不比,拿我爹比,我媽就不說了,二媽長的一般人呀,不也相中我爹了嗎?爹,聽我媽的,那咱把糧賣日本人吧,多弄些錢不說,還都是現錢兒?串換出去還得等到來年老秋,耽誤一代人。我媽盼孫子,都盼成啥樣了?爹,你別飽漢不知餓漢饑,我是等不及了?” 麻豆說。

“是啊,爹。你兩仨那麼摟著,也替我們想想啊?”麻坑附和著說。

劉大麻子氣得直嘎巴嘴兒凸冒眼珠子,拿著長杆煙袋,四個麻兒子一腦袋一個煙袋鍋子,腦勺都打起了個大包。

“你奶奶的,林子大啥鳥都有,一聽娘們就挪不動步了,熊包,吃貨!你們說不上老婆,怨我嘛?媒婆腿沒跑折了,嘴沒說破嘍,瞅瞅你們一個個色拉樣兒,誰家好姑娘讓你們禍害呀?還敢跟老子比,能比得了嗎?不是吹呀,當年你二媽來咱家當老媽子,才十幾呀?多標致個人兒,你爺爺還想跟我爭,你媽挺個大肚子,拿個燒火棍,就那麼看著,我還不是把你二媽劃拉到手了?你們行嗎?有你爹這兩下子嗎?一輩子看不到後腦勺的玩意兒,這逮動腦子?瞅你媽對我的好,我就依了她。你二媽的主意也不錯,幾鬥米換個兒媳婦,咱還算合適。外邊那幫窮鬼也不好惹,當年喂馬的小豬倌,長大了,淨挑刺兒,頭可難剃了,還記著他爹那點兒仇疙瘩?大炕坑叫江上綹子胡子整一下子,二腳就叫窮鬼給搶了,咱們也不得不防啊!胡子在皇軍眼皮底下不敢把咱咋樣,把糧賣給日本人是上策。” 劉大麻子出溜下炕,二媽幫著穿上氈疙瘩,大倭瓜撈起炕上的大羊皮襖,跪爬到炕沿兒,給劉大麻子披到身上,劉大麻子對四個麻兒子說:“走,套車灌袋。你們幾個哪都不要去,帶上家夥,親自押送去糧棧,日本人說不上會獎賞你們幾個呢。” 劉大麻子隨手抓起櫥櫃上的老三炮,酎了兩口,剛出門走到大車前,就被人圍住了。小豬倌頭第一個發問:“東家,你串換糧不?”二肥子瞪瞪小豬倌,推了一把。劉大麻子往車轅旁一站,亮開嗓子說:“糧,我一定串換給大夥兒。不過,我有我的苦衷。我的幾個兒子都給日本人當差,皇軍攤派了糧食,我得先可著日本人,要不我的幾個兒子就得讓日本人拿了去,蹲大獄,坐大牢。我尋思這麼著,今兒個,大夥幫我把糧食給日本人送去,我每人白送二斤紅高粱,優先串換糧食。另外,我還有一件事兒求求大夥幫忙。你們都看見了,我這幾個兒子都沒說媳婦,有誰家姑娘願意進咱這個家門,我拿出半坰北江沿崗地和兩石米做聘禮,明兒過門,今兒晚黑聘禮就送上門。” 小豬倌說:“東家,你可不能扯謊逗我們,我們可是等米下鍋呢。要不這樣吧,你先把二斤紅高粱約給我們,我們再幹活?” 劉大麻子說:“好!就按小豬倌說的辦。我不怕誰騙了我二斤紅高粱不幹活,咱們相處日子長著呢,沒有蠍子碰不著拉拉蛄的,我就不信你不租賃我的地了?”

麻豆哥們幾個滿心歡喜,催趕著勞金和地租戶,馬拉人推,把五馬車糧食送到日本人糧棧。泡完秤,驗完等,拿到錢,哥幾個一算,一斤才合九分錢。麻豆哥們幾個一合計不幹了,這不是明擺熊人嗎?我們是何許人也?不亮亮身份你不知馬王爺幾隻眼,螃蟹咋走道了?皇軍的馬前卒,胯下腿,誰敢這麼大膽不給麵子?壓等壓價,欺行霸市到我們頭上了,就找日本人去理論。一個小頭頭模樣的日本人,連眼皮都沒抬,蠻橫地狡辯,等外糧就這個價?麻豆仗著自個兒是偵緝隊的人,平常誰見了不點頭哈腰矮半截呀?沒聽那份邪,掏出盒子炮,拽住日本人脖領子,槍口就頂在腦門上了。日本人哇哇一叫,呼呼拉拉從裏屋躥出幾個拿匣子槍的日本浪人。麻坑、麻眼兒和麻點也掏出盒子炮靠攏在麻豆身旁,鬆木二郎扭扭地從裏屋門口閃出,朝天棚放一槍,“嗬,啥人哪,敢到這兒撒野?小小偵緝隊的支那人,都是大日本的狗,八嘎牙路,通通的給我狠狠的打!” 幾個浪人如狼似虎,撲過來,下了槍,拖死狗似的拖到外頭,一頓拳腳。麻豆哥們幾個本來就畏懼日本人三分,別說還不會啥武把操,一看這架勢早就嚇傻了,蒸籠屜裏的粘糕,癱歪歪的,沒有一點兒招架之功,也沒有半點兒還手之力,隻有挨打的份兒。連哼哼都沒敢哼哼出聲,在嗓子眼兒打個磨磨就咽回肚臍眼兒,又從肚臍眼兒擠到屁股眼兒,然後又頂回嗓子眼兒,一股臭氣從鼻眼穿出。這樣頭暈目眩地不知反複了多少次,最後鼻眼兒被血疙瘩堵塞了,改道大口徑的嘴喘了。等麻豆、麻坑、麻眼兒和麻點緩過來有點兒氣,麻麻癩癩的麻臉坑,就像泡過黃豆的芽臍眼兒,鼓脹平了,花花點點,很是斑斕,趕上大花貓了。小豬倌眾人在一旁,一開始心裏這個樂啊,狗咬狗,都是牲口,打死誰世上都少了幾個敗類?打著打著,眾人有點兒兔死狗烹的不自在,水螅空腸也有同類的心,鼷鼠的膽,讓無人性的豺狼鼓噪成豹子膽,腳蹭屣(xǐ)底,就有點兒往前湊。手掌五根筋慢慢繃緊,握成饅頭拳,又慢慢的絞上大車垛的角錐,攥成石頭拳,眼睛充滿小蟢子(小蜘蛛)般的網,瞬間變成大蜘蛛網,網浸著血色的毒汁,漸漸的凝聚成火焰,默默的在眼中燃燒。家狗討人嫌,也不願讓狼欺,樸素的俗理兒,東郭先生的精神,使這些太普普通通的人被常理所縛了,在張牙舞爪狼的麵前,惜憐起咬人的狗來。眾人圍攏過來的氣焰,嚇退了怕火的狼。要不是這四個狗腿子皮,憑眾人東北人的老虎體性,或許早伸手了。眾人也恨日本人太囂張,連他們眷養的狗都不放在眼裏,何況小白丁了?他們也氣麻豆哥們幾個太囊襠膪了,一把手都沒敢還,就膿歪歪了,惹不起神別逞啊?他們也憐麻豆哥們幾個是東家的少爺,好賴又是中國人,虎巴熥的,也沒咋實心跟日本人幹缺德的事兒,瞅眼前要快死衣冠塚的樣子,心裏不落忍,小豬倌揮揮手,眾人就搭搭手,把麻豆四個人抬上馬車,拉回劉家大土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