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麻子和大倭瓜瞅見抬進四個血葫蘆,直挺挺的放在炕上,一下子就癱在地上,昏死過去了。眾人手忙腳亂,掐仁中的掐仁中,噴涼水的噴涼水。二媽白著臉,抖著腿,叫勞金趕上兩輛馬車分頭去接神醫華一絕、姑娘麻妞和姑爺瞪眼完。劉大麻子被眾人捂紮醒了,噓噓地罵,一聲比一聲高,破口大罵,“我****小日本祖宗!說人話不拉人屎的玩意兒,豬狗不如。奶奶的,老子跟你沒完…….” 大倭瓜嗯嗯地往起爬,眾人費了很大勁把她才從地上薅起來,張開車軸般的雙臂,瘋子似的撲向炕,摟住一個血葫蘆又一個血葫蘆,嗷嗷地嚎啕大哭,震得窗戶紙沙沙響,掛在天棚紙上的灰串子,一截一串的抖落下來,輕飄飄地在空中發抖,徐徐地隨著大窩瓜瘮人的嚎叫,落在應該落的地方。
華一絕身後帶著一股涼風來了,忙打開藥匣,取出銀閃閃的銀針,刷刷幾針下去,四個鼻子八個眼兒出氣,哼哼出小貓崽兒的叫聲。華一絕又挨個動動胳膊抬抬腿,摁摁肚子敲敲胸,扒開眼皮摳開嘴,查了一遍,隨即從藥匣裏拿出個紫砂小藥瓶,倒出四粒高粱米粒兒大小的小藥粒兒,一張嘴塞進一粒兒,然後說:“這叫還魂丹,吃下就沒事兒了。沒傷筋動骨,皮外傷,上點兒刀槍藥就好了。可是內傷不輕啊,黑沙掌火候還不到家,要不就沒命啦!我開些調理的湯藥,一天一副,一副煎兩次,溫服,十天準準的好利落了。” 二媽拿五塊大洋診酬,遞給華一絕說:“妙手回春啊,多謝多謝!等孩子們好了,過去給你老磕頭。” 華一絕背起藥匣,仰天說:“不敢!少造孽,多拜佛,上蒼有眼的。”
二媽送走華一絕,迎回來麻妞和瞪眼完。麻妞抱住大倭瓜相擁痛哭,媽,媽的叫,刷刷的眼淚,一串串蹚過坑坑窪窪麻團的臉,在麻坑裏停下,打一個個小水灣兒,才掉了下去。瞪眼完遛遛達達地瞥了幾眼躺在炕上的四個舅子,又撩了一下正在給麻豆擦臉上血漬的二媽,橫愣橫愣小豬倌和幾個勞金,埋怨地說:“爹,賣糧就賣糧唄,幹啥惹乎日本人呐?這叫庸人自擾,自討苦吃,活該該死!多大膽,與虎謀皮?你捋日本人須子捋不淤作了,小命丟了都不知咋丟的。” 劉大麻子犯了煙癮,鼻涕哈欠連天,聽瞪眼完的編派,憋氣在胸,卻無力反駁。二媽遞過大煙槍,點上大煙燈,劉大麻子貪婪地猛吸了兩口。瞪眼完並沒有理會老丈人眼裏的悶氣,“現在是日本人的天下,你以為你在偵緝隊當差就坐上龍墩了?就可以和日本人平起平坐了?那是蒙在被窩裏做美夢,自個兒品著有滋有味罷了。咱們現在是啥呀?夾尾巴的狗!大和民族是個優等的民族,天皇陛下是天底下最偉大的君主,我們也要像效忠自個兒皇帝一樣效忠天皇,做一個好臣民。對日本人要畢恭畢敬,逆來順受。你們幾個不知好歹,忘了是誰給你們一碗飯吃?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我們沒有第二條路可走,隻有日滿親善,建立王道樂土這條路好走。我雖是偵緝隊的隊副,不也得看日本人臉色行事兒嗎?日本人咳嗽一聲,我都得出一身白毛汗,三天睡不好覺。他們幾個哈拉皮,不削你留著你,日本人慣著你呀?這還是輕的,沒打死就算撿個大便宜。沈家崗日本的武裝移民,動槍動炮,搶占莊戶老鼻子熟地了。莊戶都是一族的山東棒子,搭筋扯皮的,能服嘛?他們拿鍬拿鎬和日本人就幹起來了,打死不少莊戶人,還把沈家的人抓起來十來個。牛鼻棬(juàn)兒似的押到東興鎮後,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在世上蒸發了?據我所知,都******叫日本大狼狗給活活的抹嗒啦,瘮人不?你有多大碗,吃多大量飯,想蘸日本人的香油,你有幾個腦袋?鬆木二郎這回是豁出去了,一邊大量囤積糧食,一邊喊高價收購糧食,這是和德增盛幾家中國商戶叫板,目的是擠垮這些商戶,然後壟斷糧市,大撈一把。那吉老大一向把日本人視為胬肉,暗地裏和日本人較勁,又不能跟日本人搶風頭,他要高價一收糧,那得遭多少人罵不說,正好上了日本人的當。日本人欺人蒙人,壓等壓價,占多大油頭啊!等時機差不多了,再低價一拋售,吉老大能扛住勁嗎?等吉老大一被擠垮,再抬高價錢,那是多大的賺頭啊?這才放出這股風,日本人算盤嘩啦響,你們聽風就是雨,也不事先跟我打聲招呼,吃了虧,才想起有我這麼個神機妙算的姑爺來,晚啦!指不定今兒下黑,胡子就來拿你老的腦袋瓜呢。”
“匹嗤!你就知道匹嗤!老母豬嗑碗碴子,還口口咬瓷[詞] 呢?日本人的馬尿沒少往你耳朵裏灌呐,都能張口閉口地教訓起老子了?狗奴才,你替自家人說一句人話了嗎?日本人是你爹呀,淨向著他們說話?你要有能耐,去向日本人給我討回個公道,把欠我的錢要回來,再給我賠個禮道個歉?這點兒小事兒,你這個堂堂的偵緝隊隊副不是小菜一碟嗎?” 劉大麻子過足了煙癮,斜在牆角的被上吼叫。
“這,這,這恐怕不行吧爹?”瞪眼完捏帖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