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3章(1 / 3)

“掌櫃的,事已至此,你也別太傷心了,趁還沒牽扯到咱,趕緊想想解救的法子吧?”

“這是鄧猴子潛心積慮早就設好的圈套啊,豬蹄扣越蹬歪越操蛋,沒有破解的法子了?”

“事在人為嘛!掌櫃的,是不是找大東家來商量一下?”

“夠戧的事兒,商量個啥呀?腳上的泡自個兒走的,我畫虎不像反成類犬,哪還有那老臉見大東家的麵兒呀?這一劫,是躲不過去了。不抓了牛四斤,鄧猴子他咋扳倒我呀?不扳倒我,他又咋沒收我的祖業呀?不沒收我的祖業,他咋擠垮大東家呀?不擠垮大東家,他咋向他日本主子獻媚呀?牛四斤這大傻子他是個替罪羊,被人利用了,死都不知咋死的。嗨,我被這大傻子糊弄了,是更傻的大傻子!這麼一整,大東家恐怕也要受到牽連了。這是陰謀,徹頭徹尾的大陰謀。大東家臨上哈爾濱前一再叮囑我事事小心,有事兒和二掌櫃商量。唉唉,腸子都悔青了我?” 老麵兜兒眼裏噴著如苦泉的淚水,拿心血在哭,拿老命在嚎啊!

“哎呀油坊,油坊!大鍋蓋,賬房老丁,聽好嘍,把從油坊串換的錢,連本帶利趕緊還給人家。老丁還有,把大夥的工錢算清,剩下的錢財全部兌現交給大櫃上。我家裏一分錢不留,少不了要抄家啥的。隻要有大東家在,餓不著他們娘幾個,我放心。”

說到這兒,老麵兜兒兩腿像踩在棉花包上一樣發軟,歪歪栽栽地徑直走出屋,來到站滿哭喪著臉的夥計和工人們的院子裏。夥計和工人們慢慢蹭著腳步圍成一個圈兒,老麵兜兒站在當間兒,癟癟嘴兒,淚珠穿成串兒的從眼眶裏靜靜流出滑過皺皺的臉皮,滴滴的落在白府綢的衣衫前大襟上,漸漸洇了一片河浪。幾個和老麵兜兒嘎幾十年夥的老夥計,再也控製不住多年情同手足的感情,烏烏秧的抱住老麵兜兒成一團,“掌櫃的”失聲痛哭。在場的人,無一例外的無聲的默默的哭泣著。

廠院裏,百十號人的悲泣,感染得綠盈盈的楊柳塌肩綹背的垂下枝葉,幾株殘年老榆樹再也無力校正身姿而歪斜的扶地哀悼,吹過廠院兒裏的熱風停住匆匆的腳步,凝聚成翻騰的熱浪,烘烤得成群覓食的家雀呼嘯的踅來踅去,向將要失去飯碗的人群丟下同病相憐憂慮喳喳的悲鳴。

“夥計們,我老麵兜兒兩輩兒人,含辛茹苦打下的義興源火磨,就要葬送在我的手裏了。我爹從一盤人推石磨,一個驢拉碾子,建起義興源碾房。又從十台碾子二十盤磨,發展到火磨。在咱義興源受洋機器衝擊麵臨絕境的時刻,德增盛吉大東家冒險無私的伸出手來投資咱義興源,花大錢又從國外購買來洋機器,義興源由火磨到電磨,躋身糧食加工行業頂尖兒行列。義興源風風雨雨,坑坑坎坎七十八載,幾磨幾難都挺過來了,這都承蒙像你們一樣的幾代人的幫襯,我老麵兜兒代我死去的爹謝謝大夥兒了。” 老麵兜兒收住淚水,剛毅的環視大夥兒,深深的鞠了一躬,久久的、久久的。抬起頭,鏗鏘有力的說:“老天眼瞎了,外鬼當道,家鬼興風作浪,爾虞我詐,同胞親骨肉相殘,誰得利?我老麵兜兒遭人暗算,連累大夥兒沒了飯碗,我是個罪人!我老麵兜兒上對不起先人,下對不起眾人,更對不起大東家。大東家,我老麵兜兒無以為報,來生來世我還和你嘎夥計,咱再在一起幹。夥計們,咱們在此一別吧!” 老麵兜兒緊扣雙手愧疚的重重的作揖,嘴上說:“一禽負矢,百群皆奔。待會兒,老丁把工錢發給大夥兒,多發三個月的工錢做點兒小買賣啥的,各謀生路吧!這院兒裏的麵粉、麥子啥的,能拿多少就可勁兒的拿,留著也逮喂狗!”

大夥兒心裏不落忍,默然的聽老丁叫著名字領餉。

“掌櫃的,這是幹噶哈呀?不行,找二掌櫃商量商量,興許還有救?再不,把麥子送到德增盛大櫃上的糧號吧?” 大鍋蓋勸說的出主意。

“不用啦!那糧號,早不姓咱中國人的姓啦?臨渴掘井,禍起蕭牆,難再挽回,別再牽扯大櫃上的了?鄧猴子這個虎狼之吏,必將置於我死地。牛四斤剋扣‘出荷小麥’,倒賣獲利,這是掉腦袋的重罪呀!這不比做買賣,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我說得清嗎?我這不是窩贓銷贓同案犯嘛!牽扯的人太多了,凡是和我做過白麵生意的商鋪恐怕都有瓜葛,少不了幹係。大鍋蓋、老丁,你倆辦完這些事兒也出去躲兩天吧,啥事兒我一個人扛著。”

下晚黑兒,可惡的黑魔慢慢地吞噬掉世上最美好的吵鬧喧囂的合鳴,磨房裏一片的死靜死靜,陰森森的散發著恐怖。機器設備沒有了歡唱的音符,沒有了跳動的喧囂,以倔強的木然驅散恐懼的沉默。幾隻已習慣機器轟鳴下偷食,被這種死靜嚇破了膽兒,灰黢黢黑黢黢大肚子的母耗子,警覺的從洞口探出頭,瑟瑟的一溜兒溜爬出洞穴,小鼠眼兒左瞅瞅右看看閃閃地好奇的窺視,一趕兒快一趕慢的爬到睡起大覺兒的機器旁,尋覓落在地上的小麥粒兒。一隻熒熒的白蠟燭,晃晃的忽閃著,從機器皮帶輪滑過照向機器,一支老皮的大手顫巍巍的扶摸著冰涼的機身,輕輕的拂去上麵落滿麵灰的浮塵,一點兒一點的移動,劃下心愛留戀的手印兒。老麵兜兒板著蒼白的臉,麵乎乎的臉上灑上一層慘慘陰冷的燭光,嵌在紅眼泡裏一雙呆滯的眼球兒閃閃的反著水光,腳底板子跟踩上粘豆包兒似的粘住了腳步,久久的注視著心愛的磨麵機,久久的不願離開。

賬房老丁手捧賬本不錯眼珠兒的盯著老掌櫃,心裏墜墜的痛楚從眼中流淌。大鍋蓋寸步不離的陪在老麵兜兒跟前兒,臉色揪揪的難看。

“老丁你和大鍋蓋去把賬燒了吧!留著也沒啥用性了,還是禍害?還欠大櫃上的投資,隻有拿這廠房和設備抵賬了。對不住,大東家啊!” 老麵兜兒沒瞅老丁,吩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