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咣當被撞開,險些碰到門後旁的吉德身上,老八披個羊皮大氅,閉目蛤哧的兜住胯襠出門嘩嘩的就尿,屋裏傳出娘們的喊叫:“你這個熊蛋包,尿就多?門也不關,這風都灌尾裏來了?你就差這工勁就憋不住了,一塊堆兒尿咱這噶達得了?”老八得得瑟瑟的罵道:“吵抓的,你等著,尿完了,我好好擂你一頓你就老實了?”老八尿完了,哆哆嗦嗦跑回屋,門“嘭”的關上了,屋裏傳出倆人嬉鬧的聲音。吉德心說:這老八啊,說上個媳婦就像個瀲鍋湯似的,黏糊溻了鍋底,咋說就是打開粑粑膩,不願離開這車軲轆泡了,還美其名曰說是替俺這當大哥的守陵。嗯,好兄弟呀!
吉德留戀的瞅瞅這一溜溜的茅草房,漫步的走向車軲轆泡岸邊土丘,上了殷明喜的墳地,心情充滿了沮喪又顯得輕鬆。
散夥那天,吉德把幾年下來,他對三夫人的弟兄們兌現了當初嘎夥時的承諾,歸還了股份,賺的錢發了紅利,人人沒有了後顧之憂,樂嗬嗬的吃了散夥飯,帶上家人過上了常人生活。大垛頭和幾個弟兄帶上老婆回到三夫人貿易商行;也有隨吉德回黑龍鎮安家落戶的;像老八這樣不願走的,留在了車軲轆泡過起半獵、半漁、半農生活。彪九、土狗子、土撥鼠等人回到了櫃上;程小二打發回奉天繼續當分號掌櫃;二娃想自個兒闖蕩,跟他老婆巧姑開起他丈母娘孫二娘那個小館子;小樂老婆人參果想念黑瞎子溝,小樂跟她回了黑瞎子溝,自個兒做起山貨生意。
吉德立在殷明喜的墓前默默無語,淚水卻滾滾流淌不止。他五指漸漸地收攏握成了拳頭,石頭一樣砸向另一隻手掌,“爹!滿洲國要垮了,小鬼子要完蛋了,天要亮了,咱中國人揚眉吐氣抻腰的日子來到了,兒要重整旗鼓,振興德增盛。”
吉德收回心接手了德增盛買賣,準備趕走日本人,天下太平了,來個鹹魚翻身,大幹一場。他張羅重新漆了牌匾和商鋪大門;屋內的櫃架也修補粉刷一新;清理了庫房,低價處理積壓多年的青瓷瓶器皿陳貨。他又坐下來叫來賬房先生跟櫃頭仇九,靜心盤點往來賬上的拖欠。他認真地查看著賬本,時不時抬頭問一下打算盤的老賬房先生,仇九也站在一旁作著解釋。
“自衛團欠的雜貨、盤碗款都四五年了,可是大宗,咋還不要呢,這要啥了管誰要去?仇九,你叫彪九來,對這幫破爛玩意兒,這要不來點兒橫兒的就泡湯了?”吉德很氣憤的說。
“也要過,誰勒你呀?”仇九抱怨的說。
“仇三哥,你廢啥話呀?日本守備隊都撤回省城了,自衛團算個球啊,早晚得散夥?叫彪九來。”吉德催促的說。
“誰去也白搭,還不踡出你來?” 仇九說著去了。
“老先生,這煙、酒、糖、茶啥的沒賣出,櫃上咋先墊錢買了‘儲蓄票’了呢?”吉德問。
“你還說呢?牛二來報賬我就問了。這是從去年開的頭。上這些貨,得買貨的一半價的‘儲蓄票’,要不你別想上貨?不上這貨賣啥呀,都空櫃嗎?賣給誰時再把這票子叫誰認購嘍,這不都壓那兒了,賣給誰呀?買得起的人少,買得起的又都是那些欺負人的人,誰也不認購,你還得賣給它。夥計們也招惹不起呀,這不都掛在賬上了。就這錢瞎老了。前些年還能兌換些回來,這兩年你別想,連門都沒有?熊人,熊人哪!”老賬房晃著腦袋無奈地說。
“你說啊這大中伏天的,一片雲一陣雨的,從立秋起三天一大下,兩天一小下,混沌沌霧蒙蒙的,陰乎拉水浪唧唧的,這連下半拉來月也不開晴,這是天照大神哭了。”二掌櫃淋搭著油紙雨傘,逛著硬朗的身板進門就說。“這可怪了。俺打鎮府大院路過,看那亂糟糟的,頂著雨,鎮內大小官吏都在那哈,一打聽關餉呢。這一關餉,就關了兩個月的餉薪,這錢還挺衝?你說這無緣無顧提前關哪份餉呢?俺看那老奸巨滑的鄧猴子區長(四五年黑龍街又改為第六區),站在那哈也不那麼揚棒了,協和服也換成了大長衫,‘略帽’也換成白瓜皮了。他對小官吏們說,‘非常時期,放假回家,隨叫隨到。’俺看要那個?哎,大東家,你說俺看著誰了?”
“誰呀?瞅你老爺子神兮兮的。”吉德說著放下賬本,走過來給二掌櫃倒上一杯茶,遞在二掌櫃手裏。二掌櫃壓低嗓子說:“曲老三!”老賬房手一哆嗦,撥錯了算盤珠兒,隨口說:“這天要變了?”吉德眼前一亮問:“在哪?”
“大街上,北牌樓,還有魯大虎。穿一身黑綾羅,戴著黑禮帽,牽著大青馬,大搖大擺瞎逛呢。俺看得真兒真的,他沒看見俺?”
“信號!看來小鬼子真要完了。”
“通揖的抗聯要犯,裝扮裝扮就敢這樣兒,是有說道。前些日子黃半仙掐算,起明星特亮,它跟前兒那顆小星星暗淡,那天快了!恐怕呀,硝煙籠罩,諸侯爭霸,又起梟雄了。去年也這時候,俺聽說,有人在鬆花江上江岸邊,看見一條跟圖騰龍一樣的真龍從雲中墮落在沙灘上,半夜就不見了?這是啥呀,兆頭!”
“呦呦真龍天子,媽呀應這了?我估摸,有那點兒意思。今兒,天一亮我起個大早,去江沿買魚。我那九十歲老娘,昨兒晚黑兒就吵抓的說饞魚兒了,這做兒子的再難,能不盡孝道嗎?我走上大街,瞅那幫捅洋屁股的‘勤勞奉仕’棒子隊,也不那麼吆五喝六的邪唬了?第七警備區駐防營的大門口兩個站崗的,也都靠牆根兒了?警尉補李大橫,跟光板一個花的警士,遛遛達達也不那麼凶了?我到江沿正趕上老魚鷹收網的小劃子靠岸,這老爺子八十多歲了,身子骨真硬朗。打上招呼後問我幹啥來了,我一開口,老爺子就從船艙裏撈出一條大紅鯉子扔給我,十來斤。我給他錢,他說啥也不要?你說他那麼大歲數,咱能白吃人家的嗎?老爺子罵著說,‘該死的稽稅官兒沒來,你給錢幹啥,都自家人,能發啊?江上軍在下套子江上演習亂了營,撞沉了一艇炮劃子,把網弄破了,就弄上這一條。’他還說,他撈網時,眼瞅著爪子掛在七星網上的一隻大王八,蹬哧兩下跑了?把他惋惜的直拍大腿,他說‘這網要不破,那足足有六七斤重的大王八準跑不了?’他說他都跟蹤它好幾年了,貓上影就叫它蹽了。哎,二掌櫃,我聽老爺子說,打這大王八跟你有點兒關係呢,叫他犯老愁了?”老賬房插嘴扯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