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五的六龍跟十二、三的七龍,親熱地棲著跟鵑兒起膩。六龍抓過鵑兒的手說:“來,叫六舅給你看看你的手相,看你有幾個鬥幾個簸,是福還是有財?”鵑兒懷疑地抽回手,背在身後,不相信地說:“你騙人,俺才不信你這一套呢?”七龍摟著鵑兒的肩頭說:“鵑兒,你六舅可有一套了,看手相那才是小菜一碟,還有更邪唬地呢,相麵更拿手。鵑兒,叫他看看,七舅不會糊弄你的。小嘎豆子,怪鬼道地呢?”鵑兒將信將疑,拿出手伸給六龍,“給你,不許騙人?誰騙人,誰是小狗!”杜鵑花倚在吉殷氏身旁閑嘮,聽鵑兒沒大沒小對兩個小舅舅說的話,斥責地說:“鵑兒,不許那樣跟舅舅說話?好好跟舅舅玩兒,聽話!”吉殷氏也插嘴說:“你倆壞小子好好哄你外甥女玩兒,不許淘氣?”六龍答應著姑奶奶,掐著鵑兒的手指尖兒說:“一鬥窮,二鬥富,三鬥四鬥開當鋪,五鬥六鬥背花蔞,七鬥八鬥遙街走,九鬥一簸到老穩坐。媽呀,你跟俺三叔你姥爺一樣的手相,都是九鬥一簸!”鵑兒繞過茶幾,伸著小巴掌對杜鵑花喊:“娘!俺手相跟姥爺手相一樣兒,九鬥一簸!”杜鵑花驚奇地說:“來!六龍,給花兒姐姐瞅瞅。”六龍沾沾自喜地走過來,衝鵑兒嗤個鬼臉兒,那意思咋樣兒。六龍仔細捏著杜鵑花的手指,數著鬥:“一個、兩個、三個……九、九個鬥。花兒姐,也是九鬥一簸!”吉殷氏說:“這叫公雞打鳴抻脖——隨根兒!”
吉增和美娃坐轎車從外麵回來,一下車就聽門房學說了吉盛的事兒,吉增在院子裏見到吉盛,“老三,你有個野姑娘找上門來了?看你小子幹的好事兒,俺瞅當年你跟杜鵑眉來眼去的,勾勾搭搭就不地道?咋,整出事兒來了吧?”美娃搪事兒地說:“抽大煙薅豆茬兒,一碼是一碼。錯歸錯,孩子找來了,這是好事兒呀,三弟。擱你老二,你有那本事兒嗎?你要能領回來一個,我養著。哼,掏狗洞的章程?”吉盛臊脹個大紅臉,吃不住勁兒地說:“當時情投意合,投懷送抱的,溫香軟玉,就那麼一下子,誰知她就有了?這些年,俺糊裏巴嘟的,壓根兒就沒往那處想,可這事兒就真出了?這更好,有啥呀,撿個姑娘跟大外孫女。”吉增惱火地說:“衝你小子說這沒良心的話,俺就想醢你?啥玩意兒呢,背信棄義的東西!”吉德跟小魚兒擱屋裏出來,吉德說:“陳芝麻爛穀子先擱一擱,柳月娥正張羅飯菜呢。老二跟美娃,在家陪娘嘮會兒嗑兒,俺跟老三過那頭去。這話咋也得跟豔靈和二媽說開呀,捂長了,就捂出閑話了?老二,對孩子客氣點兒,咋說也是你親侄女呀?別沒心沒肺的,惹娘生氣!”吉德說完,帶著小魚兒跟吉盛,坐上轎車,去了黃家大院。
他們下了轎車,一頭就紮進了豔靈住的屋裏,豔靈納悶的問:“大哥,咋一起來了呢,別有啥事兒呀?俺的眼皮這幾天一直跳個沒完,三弟他……”豔靈一直這樣稱呼著吉盛,成了夫妻也從來沒改過口,也是當初叫慣順嘴了。吉德坐下玄乎的嚇唬說:“豔靈啊,你可要挺得住。老三可惹大禍了,把老天捅個大窟窿眼兒!”豔靈嚇得直勾勾兩眼,瞟眼蔫巴拉唧的吉盛,也覺得不對勁,“大哥,你別嚇唬俺?三弟在外惹啥大禍了,整啥邪魔外道了,這麼邪唬?”小魚兒兩手搭在豔靈肩頭上,狠呔呔的說:“可不咋的,擱誰都沒想到啊?三弟的小命就捏在你手心裏,你叫他活他就活,你叫他死他就死,官府也管不了他?”豔靈懵頭懵腦的盯著小魚兒的雙眼問:“納小啦?”小魚兒晃晃頭說:“你再往前想?”豔靈也晃晃頭,“往前想?往哪前想啊?俺之前?”小魚兒點點頭,“我妹子就是聰明,啥話一點就破?”豔靈“哇”的一聲坐在炕沿上,捂住臉,嗚咿咿的哭了一會兒,抬起頭,“魚兒嫂子,不可能?那前兒三弟才多點兒呀,他懂啥呀?再說了,他是大哥眼皮底下瞅著長大的,誰瞞俺也不會瞞俺爹吧?”小魚兒說:“這事兒就出在這噶達。你大哥也有眨眼的時候不是?”
豔靈瞪著兩眼,無話以對的麵對事實地趴在炕上,捶著炕洞子,嗚啕大哭,哭得窗戶紙都顫抖的發出聲響,桌子上的茶碗蓋都震得嘎嘎直響。屋內人誰也沒勸,誰也沒攔著,任憑豔靈哭個夠,靜等豔靈的話音。吉盛站在一旁,瞅豔靈傷心哭成那個樣子,一句埋怨他的話都沒有,他心裏更加的內疚,更加慚愧,也傷心地陪著落淚。小魚兒坐在豔靈一旁,也是淚流滿麵,陪著憂傷。吉德充分理解豔靈作為一個女人此時此刻的心情,不哭還有啥好法子能挽回已是生米煮成熟飯鐵板釘釘的嚴酷現實呢?哭,是唯一解脫心裏壓抑跟嫉恨的良方;哭,也表示了妥協;哭,也是懸泄心裏的一種鬱悶;哭,更是對吉盛欺瞞行為的一種怨恨和拷打。哭夠了,想夠了,才能做出糊塗或明斷的選擇。豔靈心想:三弟呀,俺為啥溺水三千,隻取你這一瓢飲哪?俺那時瞅你人小膽小,純真聰明,嘴又會填活人,不會做出越大格的事兒來。不像有些世俗君子嘴上一套背後一套的,對於那些甜言蜜語的人,俺是寧可相信這世上有鬼,也不相信男人這張破嘴。過這些年對三弟你俺可是沒設防啊,也無防可設,你成天價小孩隻認娘的嘎巴俺,沒一丁點兒尋花問柳的苗頭,俺咋好雞蛋裏挑骨頭,棉團裏挑針哪?俺想都沒想到你會捷足先登,蜇人馬蜂采了杜鵑花蜜不是個處子身哪?唉,罷!罷!婚前豔事,這裏不存在三弟對俺的夫妻婚姻的不忠,而可恨的是三弟隱瞞了有過越軌行為,欺瞞了俺。也有可能那時他還小沒當回事兒全忘了,或許說了怕傷了俺的心。看在三弟這些年對俺忠貞不二、一棵樹吊死的份上,還是息事寧人吧!天下就有這麼巧的事兒,巧合得天衣無縫。娘不也跟俺一模一樣,不也邁過了這個坎兒了嗎?這是命,啥也爭不過命。俺認了這個大房‘姐姐’,三弟會感激俺大鼻涕連湯的,會對俺更好,更疼,更不離‘娘’了。她想明白了,清醒地從炕上爬起來,抹掉眼淚,屋裏人都等她驚人的決斷。她抽搭兩聲,冷不丁冒出一句,“人呢?俺要見她!”小魚兒看死孩子放屁有緩,含著眼淚,直筒子倒豆子地說:“人,你是見不著了。”豔靈納悶,失望地問:“她走啦?”小魚兒說:“後人來了。她死啦!”豔靈驚異的愣住了,呆呆的說:“死啦?”小魚兒說:“叫小鬼子殺死了。”豔靈驚奓地“啊”了一聲,陡然的問:“那後人呢,她們在哪?”小魚兒說:“已接到吉家大宅你大姑那了。一個二十六、七歲的大姑娘跟八九歲的小姑娘。她娘倆兒除咱們,再沒有親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