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德卻叫小魚兒早料到了他的小算盤,準備跟牛二等幾個老兄弟重整旗鼓,重操發跡舊業,賒魚販賣。老魚鷹見吉德這個節骨眼來看他,心裏別提啥滋味了,又酸楚又高興。魚鷹奶奶屋裏屋外忙活,拿出撿洋撈撿的那點兒平常不嘎稀用的達連河油似的煤塊,升著了大鐵爐子,冰冷的屋子暖哄起來,有了熱乎氣兒。吉德叫七龍,讓他去趟牛家圩子,招呼牛二等幾個叔叔過來嘮嘮。又問曲老三回來了沒有。老魚鷹澀澀的說:“他太忙,幾個殘匪,把他折騰的夠嗆,藏覓的趕抓耗子啦?回來過一回,住一宿就又走了。瞅他說話那意思,老是有愧對王福似的,提不起精神。他在馬虎馬力山南麓埋了王福,又拍個電報到新京王錄那,王錄跟王福家人回來了一趟,也沒說啥就回去了。你的事兒他後來知道的,也說了些,鬧不懂。你還是自個兒傷口,自個兒舔吧!他說這麼一味瞎搞,準有壞人搗蛋,是不符合啥……”魚鷹奶奶燒著水插上一句,“政策!黨的。”老魚鷹抹搭一眼魚鷹奶奶,“欠嘴!淨整那些摸不著門的新詞兒,誰懂啊,變桄子似的。我們這個村,沒地主,也沒有漁霸,都是窮打魚的,哪家又都當過胡子,也打過小鬼子,除了跟你叔哥參加抗聯的你鬥誰呀?整幾個賣大炕的、滿洲國跑船的富戶,揣咕一頓,一家分個仨瓜倆棗的,沒啥大意思?”吉德不想聽這些,問:“俺那小丈母娘香香在家嗎,咋樣?”老魚鷹坐在炕沿兒上吐著煙霧,吭哈的說:“在前院兒,不大過來。一個人悶著,快生了。”吉德驚奇的說:“嗬,好事兒呀,叔哥老來有子了?沒享不了的福,全在壽命長短。你老都快九十了,總有個盼頭了,幾兒的。”魚鷹奶奶抱條大凍鯉子回屋,呲露著一顆門牙說:“不是臘月尾就是正月頭,還有十了天。我敲她後窗戶了,你小丈母娘一會兒就過來。哎,大德子,你奶奶我,眼睛最賊!******,尖肚頂,人發懶,臉似花,你又多個妹子,準是個丫頭片子?”
門吱嘎開了,大肚子先頂進了屋,吉德見了忙走過去撩起棉布簾子,“小娘、叔嫂,真成了將軍肚兒,胎毛孩兒倒先見麵了?”香香打趣地說:“二十八年前喊‘救命’那會兒,叫你‘救美’義舉嚇著了,給耽誤了,再就門脈不開,要不孩子都多大了,二十七歲了呀!我再有幾年快五十了,能懷上,都是你叔哥積了德,老天眷顧我倆野鴛鴦呀?”吉德把香香讓到炕邊坐下,又替香香脫掉棉花包的軟鞋,“你腳都腫了?”他又往上擼擼褲腿,傻叫,“腿腫得發麵似的,你夠辛苦的。”魚鷹奶奶把大凍鯉子放在大泥瓦盆裏,又拿水瓢兩下水潑在大凍鯉子上,大凍鯉子上馬上浮凍一層亮晶晶薄薄的冰膜,站起身老道的插話說:“驚乍個啥大德子,年紀大的人懷孩子都這樣兒?腰子淋水差,浮腫,才臌脹的。”老魚鷹惱氣的搕掉煙袋裏的煙灰,嘲諷的嘿嘿兩聲,“老瞎蒯,沒經過的事兒就別瞎沁,我腿有的時候還腫呢,也是懷上了?哼,你橫楞啥你,你懷一個我看看呀?”魚鷹奶奶被老魚鷹氣的噗嗤一笑,呲個一顆門牙,哈哈的罵,“你個老死鬼才不是東西呢,我八十多歲老太婆懷孩子那不成老妖精了?大德子,你說啊,香香在你老丈人手裏多少年,一個黃瓜籽兒也沒弄出來,唉,這就是命!你叔哥跟你叔嫂就該是一對並蒂蓮,都叫你老丈人給擱浪渾了?這一澄清,就有了,你說奇不奇?我倒怕呀,歲數大了,口緊不好開奓,生前兒還是一個大麻煩事兒,得早做準備。咱村那個神杈子的接生婆,我可信不著,逮找個洋大夫?”香香伸著兩腿靠在被垛上說:“老三說了,等他剿滅了殘匪,過三五天他回來招兵,就送我去西街的協和醫院,怕難產!這有一打無一撞的懷上了,老三心肝似的。”魚鷹奶奶把水瓢往大泥瓦盆裏一摔,生氣的說:“招兵招兵,還不是打仗,沒消停時候,你爭我奪的。後院死了的老軲轆棒子娘們,帶過來那孩子,都三十六了,還叫當兵去,把他娘愁的,一宿頭發都掉沒了,叫鬼剃了頭,這能是好兆頭?香香,他娘是不是找過老三?”香香說:“哭嚎的找過。老三能咋的,勸唄!聽說咱這的剿匪軍隊正加緊訓練,都要開拔到新京奉天那去。那要打大仗了,騾子毛驢都得上,叫支前。那麼多人,吃的喝的呢,都得咱這出。政府哪有那些錢呐,羊毛出在羊身上,還得折騰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