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玉真觀。
安康公主端起意娘遞得茶,輕抿了一口,見茶盞中幾片青綠色茶葉砸卷綠葉,浮在茶水中,一股濃鬱茶香盈滿口中,皺眉頭道:“文夕,你這是什麼茶?”
姨娘忙福了一福:“回稟公主,是碧螺春。”
安康公主回頭見是她,自己倒是笑了出來:“我倒說順了口,原來是你。”隨手將官窯青瓷茶盞放在幾上,道:“我素來不喜歡這碧螺春襲人的香氣,倒是往日那些淡淡的好。”慵懶的靠在幾上:“以後便換了吧。你服侍我也不是三五日了,怎麼還是這樣摸不著我的脾性?”
意娘心中暗暗啐了一口:“若是文夕那個賤婢,你多半不會說什麼。”麵上卻含笑道:“公主吩咐的是。是婢子想的不周。”
安康歎了口氣,道:“就算是她們三姐妹,也屬文夕伺候的最好。皆是因為她有心。”
意娘揣度她的心思,陪笑道:“文夕妹妹是公主第一得力的婢子,公主如此大度,將她送與李商隱,可見他是個了不得的人。”
公主不動聲色的白了她一眼,心道:“這個婢子如此魯鈍,隨著我如此久了,連這點微末的事情也看不透。正要打發她出去,聽到鸞夕進來報:“公主殿下,安王求見。”
公主看著一身鐵鏽紅襦衣的安王,極少穿這樣喜慶的顏色,便笑道:“今兒可有什麼好事兒?”
李溶微微一笑,道:“倒也沒什麼喜事,隻是今兒納了一個側妃,少不得應應景兒。”抬頭望了望四周:“咦?今兒怎麼不見文夕伺候在姐姐身邊?”
安康公主微微一怔,笑道:“我將她打發出去了。”
安王一愣,繼而笑道:“也是,姐姐調教的婢子一個比一個出挑,她倒也可以躲懶了。”說罷拿起意娘奉的茶,笑道:“我昨兒得了幾首曲譜兒,很是新奇,倒想聽她演練一番。”
安康公主隨手拿起一串包了漿的佛珠,在手中把玩,似是隨口說道:“她犯了事,我將她打發出去配了小子。”
安王一愣:“阿姐?”
安康公主將佛珠扔在幾上,撲哧一笑,道:“她算不得什麼,你若喜歡我宮中的婢子,我再尋上幾個好的。”
安王的眉頭微皺,卻不動聲色的笑道:“阿姐說笑了。說的我好似急色鬼一樣。每日家來給阿姐請安,不是記掛著阿姐的身體,倒是記掛著阿姐的婢子了。這可是一大罪狀。”
安康公主見他變色,心中微微一凜,當下轉移話題道:“她我是終生不想見的了。倒是錦瑟還在。我命鸞夕給你彈奏上一曲。”
鸞夕自聽李溶提起妹妹,心中就擔憂起來,此時正是不自在,忽聽公主如是吩咐,忙硬上頭皮上前伺候。
李溶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隻見她細眉杏眼,唇紅齒白,發如凝煙,眼角眉梢盡是風情,不愧是同胞的姐妹,倒有五分像了文夕。
見李溶死死盯著自己,鸞夕心下發虛,手上卻也失了章法,她的琴藝本就與文夕相差甚遠,此時心中慌亂,更是難成曲調。見安康公主擺手,忙和意娘退了出去。
李溶聽著琴音不諧,心中歎了口氣,低聲道:“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再難得。”
這句話落在眾人耳中,俱是心中一顫,安康公主素來與弟弟親厚,聽他說出如此失落的話語來,心中不禁十分愧疚於他:“溶兒的性子,素日是根本不將兒女私情放在心上的。況且絕情狠辣,如今卻對文夕動了真情。我身為他的姐姐,卻將他心儀的人送給別的男人。”
想到此處,不禁搖了搖頭:“不對。不知文夕這個婢子施展了什麼狐媚子,溶兒如此,潺兒那個冷麵冷心的人也是如此。若讓她夾在中間,還不如舍了算了。”
此時,李溶突然問道:“阿姐。聽聞漳王李湊常與幾個朝臣勾結,背地裏不知道做些什麼。”
安康一愣,抬起頭來,見他方才的落寞神情早就一掃而光,便道:“他的性子,你也知道的。能搞什麼名堂?左不過是為了陛下和我們大唐的社稷。”
李溶卻不答話,徑自起來,推開窗戶,一陣秋風吹得安康公主一個激靈,隻見他望向窗外時下開的正豔的菊花,自言自語道:“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說罷回頭一笑:“皇姐。”
安康聽他這樣稱呼自己,怔了一怔,道:“這是陶淵明的詩詞。”
日光已斜,照在安王冠玉一般的臉上,散發著溫潤的光芒,隻見他笑道:“阿姐身在玉陽山,修身養性,彙通仙籍,何等快活。如何自尋煩惱,來到這是非之地?”
安康知道他名為探望,實為打探消息,早就心有準備,不料他這樣說來,便微微一笑:“我當年稟告父皇,在玉陽山出家,不問世事。”說著又抓起幾上的佛珠,閉上眼睛,低聲道:“朝堂上血雨腥風。溶兒難道能忘了敬宗故事?”說罷數起佛珠,幽然道:“地藏菩薩曾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欲以金身度天下冤魂。”陡然睜開眼睛,望著李溶:“我自然不能再躲在深山,你們兄弟幾個你爭我搶,是為了什麼,我心裏明白。但是若有誰做出有悖人倫,弑兄奪位之事,我必然是不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