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深淵犬治現在在哪裏,在做些什麼呢?」
即使帶回去,也不會好好珍惜,之後就無視於獵物的存在。
「深淵同學,最近向學校請假一陣子喔,好像是感冒了。」
將空氣吹入屁股裏,隨便就當自己是他的獵物,卻連一通電話也不打。
「你知道他住哪裏嗎?」
犬治並不會去體諒被忽視的獵物這一方。
「深淵同學的家在我家的隔壁站喔。雖然我沒去過,但知道在哪裏。」
若不想當成寶物去珍惜……去愛護……這樣的話,倒希望不要被抓回去。
美帆又咬著嘴唇。
女性淺笑著問道:
「可以帶我去嗎?」
「因為深淵同學也是第一次連續休了那麼多天的假,我也剛好想到要不要去探望他。」
「太好了。」
獵物這一方反過來去尋找抓她們的那方,這種相反的行為雖然很少聽過,但不至於是「壞事」吧。總比抓到後就不去珍惜……不對……那是違反規則的。再怎麼說都不該是昭和BOY該有的行為。
兩人並肩走著,美帆側頭看著她那如花似玉的容顏。
「我想若是你的話,一定會被好好珍惜的。」
「嗬嗬嗬,就是啊。」
到了他的家,見到深淵同學後,就要請他取消抓到我的事。美帆一邊咬著唇一邊想。
※
「燒掉了……」
「啊,關東地區會說『可燃燒』,還是『可燃垃圾』吧。」
「這個嘛,在這邊我想用『可燃垃圾』會比較好吧。」
「不要隨便使用關東方言啦。」
「為什麼?」
「因為,在關東會說『燒蘿卜』啦。」
「不是煮蘿卜嗎?」
「是燒啦。聽好,『燒』原本是『焚火』的語源。所以,照意思來說『燃燒』會比較接近。簡單一點來說,『燙』跟『煮』是完全不一樣的啦。」
對方仍繼續說著,但深淵犬治慢慢地將耳朵離開手機。
那是粉紅色的手機。
這手機搭載能接收數位電視放送的迅號。犬治小時候的手機很大,而且沒有彩色液晶螢幕。原本應該隻是單純移動式的電話,現在在裏頭加上時間、可以接收MAIL、照相機或播放音槳、廣播及GPS,甚至也附有信用卡的代用機能,到目前連電視都可看了。今後,手機裏會再追加什麼功能呢?說不定明天,又會有劃時代的新產品發表。
附有電動刮胡刀功能的手機、氧氣筒手機、內藏白金線路的手機、小型雙眼望遠鏡手機、能彈出印泥、印章與三十六色原子筆的手機等等……不過,他已無法看到這些新的產品了。
犬治對著仍在喋喋不休的話筒鄭重道謝後,切掉通話鈕。
—今晚……就會死。
即使不是手機,今後仍會有層出不窮的新產品發售吧。無論是新曲、新刊還是新作電影,什麼都好,新人偶像歌手、新名牌襯衫、新型OS電腦等等,若說對這個世界還有什麼「留戀」的話,那就是無法親眼看到「未來」。
特別是工作以外的時間—接電話的關西地毯公司的中年員工,可能是想找個聊天的對象,還是單純隻是因為無聊—對於犬治的問題,並沒有以這是對外機密而回拒,很爽快地就回答他。
犬治盤坐在他房內的床上,毫無目的地望著整個室內。
堆在卡車上的地毯已經全數燒毀……連從警察那裏送回來的事故檢證用的地毯當然也燒得一張不剩。既然已經無法使用,又很不吉利,決定燒了之後由公司全體員工來供養。仔細想一想,這也不是什麼重要的對外機密吧。錯的是運送公司。地毯公司是受害者,並且損失極大。若沒買保險的話,事情可就嚴重了……不,事情算是很嚴重了。
他想起了從電話的話筒中所聽到的,如吉本新喜劇般的玩笑口氣,犬治輕輕笑了起來。
那個中年男性,以後也是將車禍的內容當作聊天的話題。
對,電話裏的那個人,還有「以後」,但他自己卻沒有。
惡魔契約書已經燃燒、消毀。
實物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找不到,連最後要記入的血局名,也已經是不可能了。就這樣,以假契約的形式,全部都會結束,還有大約六小時的時間,願望就會還了,他會重回屍袋中。
他原以為自己會因此而哭泣,但結果並沒有。
既沒有痛苦的大喊大叫,也沒有瘋狂地亂衝亂撞,更沒有想要哭著揍誰的想法。
因為沒有真實感吧。
「但是,我可不想變成僵屍……」
正當他喃喃低語時,後方的門啪地被打開。
「犬治,吃晚飯了,還在誰嗎?」
絹子現身,眉毛立刻不高興地往上吊。
「幹嘛隨隨便便用我的手機啊?」
「那是因為,家裏的電話壞了啊。」
「跟那個無關吧。還人家啦,真是的,一直在家裏睡覺都不出門,真沒禮貌耶!」
「你不也是不上學,一直待在家裏嗎?」
「但我白天可是醒著的啊。」
……這可不是值得驕傲的事吧。
輕輕甩了甩瀏海後,將手機還給絹子並問她道:
「喬美現在在做什麼?」
「在樓下,看著媽媽焦黑的料理大流口水,說想趕快開飯。」
「……真愛吃怪東西耶。」
因為她是惡魔,所以才會喜歡難吃的東西吧。
他猛然想起。
喬美也是一整天待在家裏吧,但卻不會讓人感到很奇怪。
「為什麼會有這樣子的差別啊?」
絹子立刻回應這個問題。
「……差別?」
「留學生不去上學,應該沒什麼關係吧。」
「這樣留學,就沒什麼意義了吧。」
況且也不是真正來留學的。
絹子哼地一聲說道:
「沒意義難道不行嗎?意義到底是什麼啊?認真地上學,拚死拚活拿到好成績,受到大家的稱讚,難道這樣的人生就有什麼意義嗎?既然如此,那不去上班上學的爺爺奶奶不是也一樣沒有人生意義嗎?住院的病人也沒人生意義了啦!」
「不,我並不是這個意思。」
「隻要活著,人不就會留下『必要的東西』嗎?這樣,也許才叫做意義吧。」
……雖然不想聽不上學的人自我辯護……也罷……無論是怎麼樣的意義,人生若不繼續下去是不會曉得的……然而……這對我來說卻是很困難的。
「你幹嘛小聲地碎碎念啊?快下去啦,大家都在下麵等你耶!你可要全部吃光光喔,因為媽媽可是為了小犬才拚命做那些菜的呢。」
「絹子常常吃媽媽親手做的菜嗎?」
「她不是很常做啦,但做給我吃的話也是會吃的,就算焦黑的也一樣。」
「……真偉大。」
「是很偉大呀。」
「爸爸似就不吃了。」
「沒有骨氣吧。」
犬治跟著雙胞胎妹妹走下樓梯。
他對這樣普通的對話感到很溫馨。
明明再過幾個小時就會死去……不,正因如此才……
※
「芳岡小姐,這條路剛剛就已經走過了。」
「咦?是嗎?」
美帆回頭望了望住宅街。
沿路是每家每戶的牆壁,路肩的一部分擺放著花盆,綁上不動產可丟式看板的電線杆,腳下的柏油路漆著白色大大的「停」字……同一個景象似乎在稍早之前就見過了……這些住宅街原本就大同小異,因此很難做區分。
「芳岡小姐,我們已經走很久了。」
「我想應該是在這裏吧。」
美帆彎進小巷。
「我不太會看地圖,說不定不小心繞了遠路。」
她盯著電線杆上的門牌號碼,很快地接著說道:
「可、可是,也不至於會迷路啦。」
「他家的門牌號碼呢?」女人交叉著雙手,歎著氣問道。
「二丁目。」
「是嗎?應該是在這裏吧,這裏的大門和電線杆上都標示著『二』。」
「是的,因為是西櫻町二丁目,所以我想就在這附近了。」
「你再打一次剛剛的電話號碼。」
「可是不通耶。深淵同學家不曉得發生什麼事了?」
她拿出手機,但美帆的視線並不在手機上的鍵盤,而是立刻轉向身旁那柱電線杆。
「……新櫻町。」
「怎麼了?芳岡小姐。」
「……這裏是新櫻町,不是西櫻町啊。」
街燈一個個開始亮起。
※
回到房裏,犬治脫掉一直穿著的T恤,換了件新的。
味道先不管,但這的確是個開心歡樂的晚餐。臨死前,竟還能見到母親跟妹妹,他由衷感到高興。那會是個溫馨的回憶……不過,那回憶也隻剩下幾個小時了……
他走向書桌,打開抽屜。
拿出必要的東西。
還有幾個小時的話,已經相當足夠了吧。雖然不至於要去整理身邊的東西,但在返回屍袋之前,還有事情必須完成不可。晚餐時突然想到的,不,應該說是一直在想這些事。
他將好幾個黃色笑容圓臉的「Smilemark」手帕拿在手上。那是芳岡美帆借他的,就一直這樣被擺在一邊。還有,另一件事……
他麵向床鋪的床頭架,房門靜靜地打開。他與一聲不響溜進室內的喬美四眼相對。
「汪汪,覺得怎麼樣?」
「……什麼?」
「人家覺得媽媽做的菜,好吃得不得了唷!」
犬治望著床頭架上的時鍾。
「……在這種時間叫我起床,難不成是……?」
「是最後的晚餐吧。」
「你有溫柔的時候嘛。」
「人家一直都很溫柔啊。」
喬美取出音樂盒。
「等等,反正還有幾個小時,要不要幹脆讓我醒到跟可魯貝洛斯分離的時刻。」
「睡覺的話會比較輕鬆吧。」
「會很痛嗎?」
「因為是死亡啊。」
「……死亡啊。」
犬治將床鋪床架上的DVD放在手帕上,拿起來。
「還有件事非做不可。」
「每個人都會這麼說呢。」
「在我死之前,有些事一定要去做的……」
「汪汪?」
惡魔少女抬起下巴,一臉「快告訴我吧」的表情。
犬治繼續說道:
「我想把借來的東西一一還回去。這條手帕是我任意帶回來的,所以,我想芳岡同學一定會認為掉到哪裏去了……自己的東西不小心遺落了,有時會因為突然想起而介意得不得了,所以,一定要好好還回去才行……還有這個DVD,今天剛好到期,明天才還的話就要罰錢了。」
喬美一直盯著犬治,慢慢地將兩手撐在腰上。
「犬治?」
「所以應該沒關係吧,在我死前的這一點小要求。」
「你是笨蛋嗎?一般應該是想要酒池肉林啊、複仇殺人什麼的啊,反正都要死了!」
犬治朝著她甩了甩瀏海。
「犬治死前想做的,就是那些事情嗎?」
「就是那些事情。」
「晚安。」
喬美打開音樂盒的蓋子。
「等一下,你聽見我的話了吧。」
「要去還東西的話不就會出去嗎?不可以喔。」
整個房間、犬治的耳朵以及整個世界,均洋溢著古典樂的旋律。
「……為什麼……不能出去……」
「會被發現的。」
「……什……什麼……」
「非常厲害的。」
喬美的聲音從遙遠的頭頂上傳進來。
「Bye
Bye,犬治,雖然時間很短,但對於可魯貝洛斯的藏身之處與回複幫了個大忙。」
犬治疲累地趴在地板上。
「你什麼都不用擔心了,因為等你下次醒來時,已經死了。」(錄:已死的能醒來啊)
腳步聲漸行漸遠,隻有空調安靜的振動聲回蕩在房間。
確認門已經關上後,深淵犬治小心地從地板上起身,手指伸進耳朵裏,取出耳塞。
「反正,她又會逼我睡覺了。」
那是從書桌抽屜中拿出來的耳塞。
因為覺得有必要,所以從抽屜中拿了出來。立刻裝入耳朵。那是以前為了考試念書,所買來的耳塞,效能比海綿的要強得多。人聲或電話聲等中程度的音域仍聽得見,但高音域、低音域的聲音等,主要是音樂及一般的噪音,就能完完全全地蓋住。似乎也使用於工場等情況。
「看來隻能從窗戶出去了。」
他將手帕及DVD放進褲子的口袋裏。多虧這蛼子寬大的設計,CD盒之類的大小也能放得進去。
犬治彎下身,拉出床鋪底下的鞋盒,並穿上因退流行而一直收起來的球鞋。將床上的涼被弄成一團,看起來像是有人睡在裏頭,多少能做為掩飾。
他重新回望室內。
已經無法再回到這裏了吧?
老實說,真不想死。
也很害怕死亡。
既沒有達觀的思想,也不能算是放棄。可以活下去當然是最好,但,他已經想不出任何的方法。
小心翼翼不發出聲音地打開紗窗。四周圍已經漆黑一片。
若就這樣子什麼也無法去做,隻是等待死亡的話,至少,希望能將最後想要做的事徹底完成。
雙腳踏上窗檻。
站在二樓窗戶往外看,無數的屋頂映入眼簾。遠眺萬家燈火,彷佛耶誕節的燈飾。那裏的每一盞光輝,都是每戶人家的生活,應該可成就一段人生。而自己所該成就的人生就是—把東西歸還,如此索然無味的一件事。然而,除此之外還能做什麼?不,自己更是厭惡連這種事都做不好便死去。
風勢強勁。長長的瀏海被風吹得揚起來,手不小心一滑,放置在書桌上一大把的印表紙啪地亂飛,打中窗戶外的犬治臉的朝向夜晚的街道散去。
「……呃!」
腦海裏的記憶一閃。
類似的畫麵……黑暗空間……病房,不,那是驗屍室……撞到床邊的桌子,銀色拖盤與大把資料散落一地……好幾張紙片在眼前亂舞。
「那個是……」
栩栩如生、血肉模糊的照片。那是六寸的大小,不,應該還要再大一點,八乘十的大小。黑白印刷以及彩色的約有數十張。類似珍珠色的背景裏留有多道血痕。
「那是……」
※
那是車禍現場的照片。是警察拍攝的吧。背景的珍珠色,肯定就是地毯料子的顏色。那裏有一條條鮮明的血痕,也有犬治被卷入地毯裏的照片。這是做為證據,或是檢驗屍體所參考用,所以不是放在床鋪而是解部台旁的桌子上。他陷入思索般地搔著頭。
犬治坐在街燈下方的長椅上。
他不停跑著,偶爾快步走著,不知不覺就來到鄰鎮的這座散步公園。玩遊樂器材的孩子們都已經回家,時間也尚未到情侶來訪的時段,在這樣的時間,連一個人影也沒有。
「雖然……惡魔契約書已經銷毀了……」
隻留下那些照片。
「……有效嗎?」
他抬頭看著鄰接著周圍樹木,幢幢黑影的大樓。
「照片……能夠被認定是契約書嗎?」
黑漆漆的大樓是櫻町警察局建築物。這一麵是內側,窗戶大部分已呈現黑暗,空調的室外機與緊急樓梯攀爬著牆麵。照片若做為惡魔契約書被承認的話,隻要在那裏簽上血印即可。
犬治又再度搔搔頭。
考慮是否能認定為契約書之前,如何取得事發現場的照片才是個大問題。直接從警察局大門進去,請求看事發現場的照片,應該是很無理的要求吧。他既不認為警察會讓外人輕易查看照片,而且若稍有不慎,不免會被當做是可疑人物。
「另外一個方法……」
他也想過可以從巷子的緊急樓梯潛入局內。
不過,就算成功了,也不曉得要從哪一個房間找起。無論是房間還是櫥櫃均上了鎖,完全無法打開,若在走廊還是樓梯上被警察發現的話,就會以竊盜現行犯逮捕。
反正都會在午夜的時候死亡了,那輔導還是逮捕也不足畏懼,不過人生的最後一刻淪落到被警察逮捕也未免太……
可以的話希望會不走到那種地步……
「有沒有什麼好方法……」
犬治咯咯地抓著頭。
頭皮突然感到疼痛。
咯咯咯地,是右手的狗頭正在咬著他的頭。
※
感覺到了。
就在不遠處,近在咫尺。
「這個,我想是在那裏吧。」
「是在那裏!」
葛莉莉用力抓著美帆的手說道。
「痛、好痛喔!」
「給我過來。」
這個笨女孩,既然跟深淵犬治有特別的關係的話,就可使用那個道具。
複眼正蠢蠢欲動。
那時所強取下來的眼睛正在看著。
深淵犬治就在正前方。
「嗬嗬,真是鈞一發,好運全靠向我這邊了嘛。」
「咦……為什麼……那個臉……咦?」
連續尖叫的美帆,頓時飛入有如透明水彩的塗料,毫無混濁的深紫色夜空中。
比人類身體還大五倍以上的巨型螳螂,在夜空中翩翩遨翔。
複眼閃耀著炫目的七彩光輝,捕食獵物的大顎是宛如劍齒虎的大牙,雙手是人類大小的鐮刀。從腹部到尾部的形狀,與其說是螳螂倒不如說接近蜘蛛,其重量及大小,令人連想到巨大的戰車。
振動著半透明的翅翼,征服夜空的葛莉莉,其腹部的四隻節足,緊緊抓著美帆。
※
他還沒想到被偵訊時該用什麼樣的理由。
總之,先去找找看吧。若是在一般狀況,是不會做出毫無可能性或具有危險性事情,
一定立刻就此罷手—但以反正橫豎都是一死的心情,衝動卻積極地去做。
「請、請問一下……」犬治歪著頭對著並肩走在一片灰黑暗中的製服警官問道:「您真的會讓我看照片嗎?」
警察局的櫃台看不到半點人影,正猶豫著該不該按下放在櫃台上呼叫鈴,或是叫喚從用隔板隔開的裏頭的某人時,冷不防一個年輕警官無聲無息地站在他旁邊。
犬治結結巴巴地說到一半,對方立刻爽快地答應要帶他去……
「這裏。」並肩而走的警官,用非常平坦的聲調指著樓梯說道。
或許是為了節省經費,天花板的燈隻亮了一半。漂著潮濕空氣的通道上,來往的人影也是少之又少。警察局也算是「公司」,所以行政事務的人在下班時間也應該都己經回家了,夜晚出勤的人數比白天少也是理所當然。
他們走上樓梯,往更寬敞的通道走去。
旁邊的門開啟,一名穿著西裝的中年男子現身,轉頭望著通過眼前的製服警官。
「木元?怎麼了,那個少年是誰?」
製服警官視而不見地繼續向前走。
「喂,木元,是保護管束嗎?少年課是在樓下喔。」
聲音在後方漸行漸遠。
「請問,這樣沒關係嗎?」犬治抬頭看著製服警官的臉。
「這裏。」
門被打開,犬治的背被推著,進入室內。
「這裏是?」
犬治原以為是像資料室一樣的地方,但並沒有看到任何架子或櫥櫃之類的東西。簡單來說,就是什麼也沒有。隻有極單調的桌子以及兩管的椅子。
那是警察片中經常出現的偵查室,才一想到,右手腕立刻傳來金屬音。
「……咦……」他被銬上手銬。
連發問的時間也沒有,另一個手銬則銬在桌腳上。
「什麼啊?這個……」
因為是被銬在桌腳底部的部分,所以除了將桌子抬起來之外別無他法。
「馬上就來了。」
用平坦的音調念念有詞後,那名叫做木元的製服警官便走出門外。
一邊聽著門鎖鎖上的聲音,犬治驚訝得嘴巴張得開開的。
什麼?搞什麼啊?這是怎麼回事?是因為拜托他讓我看事發現場的照片,所以就被當成可疑人物嗎?就算如此,有必要突然就給我銬上手銬拘留我嗎?不,難道是因為最近未成年的犯罪者變多了,這也不對啊,即使如此,也不可能不經職務訊問,就將他關閉在一個室內。
所有一切的不可能,如今都呈現在犬治眼前。
「什麼!」
右手的吠聲與自己的聲音重疊。
可魯貝洛斯衝破手銬,狂叫著並咬碎桌子。
「等一下啊,你的臉是……是大眼嗎?你做得太過火了……」
破壞聲震撼整個室內。
以桌子粉碎的聲音來說,這聲音實在太誇張。
天搖、地動。
「……地震?」
房屋建材崩塌的聲音轟天巨響,從門的另一方聽到了某人的慘叫聲。
「得快逃才行。」
右手比犬治的動作還快。
上鎖的門被可魯貝洛斯輕鬆一擊而開。正確來說是被破壞了。碎片直接撞到犬治側頭,讓他眼冒金星。
視線變得模糊,頭痛欲裂,但他右手仍被強拉著跑。
「等一下……」
道路冒出白煙漩渦。難道是因為發生火災嗎?還是連那原本隻點了一半的燈又滅了一大半?可魯貝洛斯往照明完全滅掉的通道深處衝去,似乎是朝著白煙的源頭。
「……等一下,喂!停下來啊。」
這是可魯貝洛斯第一次聽犬治的話。
它緊急刹車,但被強拉著跑的犬治,雙腳並沒有跟著停止,腳在通道上喀嚓地彎折。下半身感到隱隱作痛,說不定骨折了,不過確定腳指已經扭傷了。
他痛苦呻吟並甩了下瀏海。
「這裏隻有牆壁吧。」
黑漆一片的前方就是終點。纏繞著大量白煙,看似防火牆的巨大百葉窗完全遮斷了通道。由於白煙與黑暗覆蓋,所以分不清天花板的分界在何處,令人感到防火牆在頭頂上無限蔓延。
「回去吧……」
可魯貝洛斯不理會犬治,一味地朝著前方狂吠。與其說是咆哮,倒不如說是嗚嗚聲,但感覺卻像是撒嬌的聲音。
「是在做什麼啊……啊……哇啊!」
正對麵的牆約一半的高度,隱約看見一個人影浮現。像是被掛上十字架般,兩手往旁邊延伸,不過當然並沒有看到那個十字架。
犬治對那個製服有印象。
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那是他每天都見到的學校製服。女學生的短上衣與短裙。那個發型他也記得,對傾倒而下的臉龐更是熟悉。
「……芳岡同學?」
他完全被搞糊塗了。為什麼她會在這裏?而且還是浮在半空中。
「……妖、妖怪……」
難道她的真麵目並不是人類嗎?不行,被可魯貝洛斯附身的自己,沒資格說她是「妖怪」,而且,這種情況下,當然是無法指責她。
「是妖怪嗎?」這隻是純粹發出的疑問,不過,若這個差異不好好跟對方解釋的話,可是會被她誤解的。
「那個……芳岡……同學?」
右手強拉著犬治,慢慢挨近她。
右手被任意地舉了起來。
大眼低鳴,頭鑽入頭頂上美帆的裙子裏。
「你這家夥,都什麼時候了……」
撒嬌的嗚嗚聲與吼吼的呼息聲,回蕩於白煙之中。
「這麼說來,之前在學校你也是……對芳岡同學……大眼……喜歡陰暗潮濕的地方,所以就喜歡鑽進女孩子的裙子裏吧。」
雖然犬治想拉下右手,但卻無法抵抗惡魔的力量。
「我說……你啊,剛剛奔命地跑到走廊上,莫非就是為了這個理由?」
或許是狗的嗅覺聞到了美帆的味道,又或者知道自己離「陰暗潮濕的地方」很近,所以才會發出撒嬌聲並狂奔出來。
即使如此仍有個大問題。為什麼美帆會在這裏?而且還是以這種姿勢飄浮在半空中,這為了什麼原因?
是從上麵吊下來的吧,他抬著下巴想著。
天花板相當高。
此處有個與警察相當不配的兩顆玻璃球,正俯視著他們。散發著斑斕的七彩光輝的巨大複眼盯著正下方。
「嗬嗬,雖然是個蠢丫頭,但還是個很有用的道具嘛。」
聲音從頭上落下。
「因為有特殊的關係,所以才離不開這小妞嗎?哈哈,這正合我意,如此一來,深淵犬治就會自己走進我的結界裏了。」
「……嗯……這個瘋狂的人,請問……你是誰啊?」
應該是要朝上才能聽到回答吧。
「結界已經張開了,你無法逃脫這個空間。」
犬治的右手頓時發出吼聲。
這是初次的體驗。另一隻狗頭出現在手上,與大眼的頭並排一起。從那鋸齒狀的耳朵來看,知道那是阿猛。
那個阿猛高聲咆哮……朝著它的同伴大眼……
看來似乎在抱怨什麼似的。
大眼發出撒嬌的聲音,似乎打算躲進美帆的裙子裏。阿猛咬著它的臉,將它拖出來。
「你們啊……」
要怎麼製止它們啊?無論如何還是先讓它們冷靜下來吧。
發出低鳴的大眼突然消失,這次換阿猛的上半身轉換在手上。
「它們停止爭吵了吧……」
從通道的正後方傳來擠壓的聲音,犬治不禁回頭一下。
有什麼東西正朝這邊過來。
一個龐然大物,從天花板聳立至地上。從遠方殘存的照明中模糊地反射出來。那是無數的刺,不、不對,隻有刺的利刃—超級巨大的鐮刀。
兩個怪玩意兒,正一邊哢啦哢啦咬碎著通道,一邊逼近犬治。
犬治的右手立刻一個急轉彎。
前端狗頭的利牙喀嚓喀嚓地向對方示威。
同時噴出炙熱火炎。
那是阿猛的灼牙。
逐漸逼近的巨型鐮刀旋即往上攀升。
熊熊大火燒灼整個空間,宛如舔食牆壁與地板般猛烈燃燒,火苗四處飄散。
「……什麼?」
火炎反射出站在美帆背後的東西。他原以為是道防火牆,原來真正麵竟是巨型鐮刀的主人,用長長的節足將美帆抓至半空中。
「怪獸……」
他此刻隻能想到這個東西。
龐大無比的螳螂。
不對,說「龐大」還太小看它了,應該是超級巨大、特大號,大到無可比擬,它的頭甚至大到穿過天花板。
「等等唷,既然比天花板還高,那為什麼頭會出現在走廊上啊,不是很奇怪嗎?」
「不是說我已經張開結界了嗎?嗬嗬,沒人能逃出這個大結界。為了你疼愛的小姑娘,滿不在乎地闖進來,真是太感謝你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你……」
對怪獸能稱呼「你」嗎?犬治一瞬間感到猶豫。
趁著那一瞬間的空隙,阿猛跳了起來,往後方,巨型螳螂的反方向,以接近音速的速度跳躍。
逃走……
犬治一邊被擁有前腳的狗頭拖著,一邊想到了喬美的話。
—會被發現。
是這個嗎?
—非常厲害的。
她是指這個嗎?
甚至連地獄門的看守犬都落荒而逃,隻管向前逃命。
犬治一邊被疾風與白煙嗆得頻頻咳嗽,一邊對著這隻看守犬大喊道:
「給我等一下,還有芳岡同學啊!」
根本不用去操這個心。
黑暗擦過他全身,最後,可魯貝洛斯在巨型螳螂的正麵著陸。
「咦?」
他下意識往後看。
明明是飛躍通道的另一方,也沒感到回轉,但為什麼又回到了剛剛那個地方。
「嗬嗬,我不是說過別想逃出這個結界嗎?」
右手蠕動著,並變成擁有白色條紋的狗頭。
「這次是白白嗎?」
「深淵犬治可是我的唷!」
「……白白,你……」
「要遵守古代傳承的盟約。」
「白白……你有逃脫的方法嗎?」
「你訂下惡魔契約,實現了那個願望。」
「……什麼?」
犬治的視線由手移至頭頂上。
「你說什麼?」
「我是葛莉莉?帕多拉?葛蕾絲多?波羅尼爾?波羅傑荷姆?柯達拉?蔓提絲。嗬嗬,都是因為與深淵犬治訂契約的惡魔,對,就是那個被召喚的惡魔,笨蛋鬼新娘的幹擾電波,才讓我遲了點時間到達。」
「……契約……但我已經跟可魯貝洛斯訂契約了啊!」
「是我先訂的!」
白白吼出長吠,似乎是在抗議這個說法。
「……你指的,難不成是……雙重契約的事嗎?」
咻!巨型的鐮刀從頭頂上揮落。
死神揮下巨型鐮刀。他實際上感受到了那股沉重的磨擦聲。與巨鐮壁落的聲音重疊,狗頭也哄堂長吠,雙方在黑暗中你來我往地相互攻擊,立刻震動大氣,化為巨大的爆炸聲。
「……當初……出車禍那時候……」
白白跳到側方閃躲,同時喀嚓喀嗦地撕牙裂嘴著。
凍牙往斜上方頭頂的鐮刀發出閃光。
爆炸聲回蕩整個空間,冷凍被立即變成閃爍的粒子往四方飛散。
「沒用的!我鐮刀的刃麵能將所有攻擊彈開,使之無效的。」
「等……給我等一下啊……啊呀……」
犬治一邊左右跳來跳去的白白甩動著,一邊問道:
「哇啊,若要跟你訂契的話,該怎麼做……哇呀……」
「當然,也就是給予你所希望的『活下去』。」
那也不賴,反正這提議不也是自己的願望嗎?
巨型鐮刀一個急轉彎逼近過來,白白半旋轉往旁邊逃開。
「等等……鐮刀很危險耶……你說的跟做的根本就是……兩回事……哇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