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秘辛(1)(2 / 3)

璟琛恍若未聞,眼睛看著前方:“今天我還就想任性一次。聽說埃德蒙老頭兒喜歡中國戲,雲秀成為了討好他,給他今天請了最好的戲班子來,謝叔叔,你猜一會兒會演什麼好戲?”

謝濟凡微微蹙眉,沉默不語。

璟琛自顧自輕聲說道:“《白羅衫》,這可不是我出的主意。”

謝濟凡陡然一凜,動容道:“你……”

璟琛笑容燦爛,向他躬身一禮,走進前方那一片衣香鬢影,瘦削挺拔的背影,在謝濟凡看來,既驕傲又脆弱。

謝濟凡不禁想起第一次見到這個孩子時的情景。

誰都不知道,他謝濟凡是鄭庭官在廣州商場一手扶持起來的心腹,密切走動於各商行之間,更與潘家關係緊密。潘盛棠為得到給英商作保的三十萬押金,將妻子榮氏賣給鄭庭官當情婦,孰料鄭對榮氏竟生真情,常尋機與其私會。潘對鄭的妒意及殺心,謝濟凡一直是知曉的,鄭自然也知曉,故一直嚴加防範。然而百密一疏,再堅實的防線也有缺口,而那缺口,恰恰是鄭最心愛的女人。

風光一世的珠江第一巨富鄭庭官遭遇搶劫,保鏢趕到時,鄭已被斧殺,慘不忍睹,這曾是廣州轟動多年的大新聞。

沒有人知曉,慘案發生時,榮氏就在現場,鄭庭官的腦漿濺了她一臉。

女人被捆著,絕頂美麗的臉慘白如紙,如同癡呆,她被綁在鄭庭官豪華的座駕車門上,這輛車正是潘盛棠當年為了表示巴結,以極低的價格轉讓給鄭庭官的,是廣州的第一輛汽車,也曾是潘盛棠為體恤妻子纏足不便,專門為其購置的。他也許很愛這個女人,愛到骨髓裏,也恨到了骨髓裏,為了懲戒她的背叛,潘盛棠導演了世間最殘忍的一場謀殺。謀殺發生的時候潘盛棠在漢口,但所有的程序步驟都被他精密算計,他唯獨沒料到榮氏與鄭相會時竟會帶著兒子,也沒料到事發前半個時辰,與謝濟凡喝得酩酊大醉的何仕文竟會走漏消息。

謝濟凡帶人趕到的時候鄭已遇害,榮氏昏死了過去,歹徒不知所蹤。謝濟凡在鄭庭官的屍身前跪下,朦朧淚眼中隻看見一小小男孩從不遠處丘陵奔下,小手裏高高揚起一束黃色野花。

男孩在喊:“媽媽,媽媽,我摘到花啦!”

謝濟凡急痛攻心,從身邊保鏢的手中奪過槍,切齒道:“好,好得很!潘盛棠的兒子在,我現在就殺了他為大哥報仇!”

他緩緩走向男孩,離得近時,見那孩子生得極其漂亮,雪堆出來的人兒似的,一雙眼睛燦若朗星。

孩子用那雙可愛純真的大眼睛看著他,也看著指向額頭的冰冷槍口。

“我要去我媽媽那兒。”孩子奶聲奶氣地說,並無絲毫畏懼。

謝濟凡森然道:“你媽媽姓榮。”

孩子點點頭。

“那麼,你爹姓潘。”

孩子又點點頭,安靜地看著眼前陌生的男人,這個男人擋住了他看往前方的視線,他如此高大,如此悲傷,如此可怕。

小男孩往後退了一步。

謝濟凡一字一句地說:“你的父親潘盛棠,殺了我最敬愛的恩人,即便你還小,即便你是無辜的,但我今天還是要殺了你。你死後變做厲鬼也罷,投胎來報仇也罷,記住我的名字,我叫謝濟凡。”

他的手指緩緩放在扳機上,孩子怔怔地看著,忽然清脆響亮地說:

“我叫鄭銀川!”

〔二〕

他叫鄭銀川。這個名字在少年心中藏了許多年。

此刻他站在暗處,欣賞著潘盛棠的表情。

《白羅衫》。雲秀成腦子真有問題,竟然點了一出《白羅衫》,拍了埃德蒙的馬屁,卻捅了潘盛棠的心窩。

這出戲講的是強盜徐能欲劫殺書生蘇雲,霸占其妻,蘇逃生時與蘇妻失散,蘇妻逃命途中在江邊產子,陰差陽錯,其子卻被徐能偶遇並撫養,取名徐繼祖,多年後徐繼祖登第入仕,任按察禦史,偶然得知真相,徐能在與養子對峙之後,絕望遁入後堂自殺身亡。

正唱到《詰父》一出,白麵老生悲歎:“一自途中相抱,依稀如獲珍寶,三年乳哺,熬夜起早,五六肩頭嬉鬧,七歲延師訓讀,頑劣不忍打罵……一十八年相依到今朝!……誰料一朝平步青雲,尚方寶劍出鞘……六畜久養,親動刀尚不忍,兒啊!”

字字血淚。

潘盛棠額頭青筋微跳,霓虹燈下的麵龐青白如紙。

少年嘴角冷笑:不,不,那個人哪裏比得上那正悲哭的強盜,強盜雖然凶殘貪婪,但對養子的情分真摯溫暖,沒有一點雜念,最後寧肯自殺,也不願與養子同歸於盡。

而那個人,那個自己叫了十七年父親的人,又是怎樣做的呢?

銀川捏緊了拳頭。

他忘不了。

忘不了那個夜晚,隻有四歲的他躲在門外,看到母親衣衫破爛,臉上指印深紅,裸露的肩頭青紫斑斑,那個男人在質問她,語氣是那般的凶戾:“還背著我偷男人?我養著你,供你好吃好喝,你竟這般下賤,不知廉恥!說,什麼時候又去見了鄭庭官!”

母親出身官家,即便已卑微如泥,亦保持著自尊,她寂靜抬頭,眼中沒有一滴淚:“當年是你親手把我賣給了他,之後嫌我髒汙,棄我如履,盛棠,不公平。”

“你有什麼資格叫我的名字?有什麼資格向我要公平?賤人,你在我心中一文不值。”

母親淒然一笑,不再爭辯。

“說話啊!為什麼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