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秘辛(2)(2 / 3)

他嚇傻了,卻見母親近似於瘋狂的眼中閃出一絲灼人的堅毅:“即便我死,我也要讓你好好活下去。”

她在三天之後自殺。將隻有四歲的兒子扔在這殘酷的人世間,獨自麵對冰冷無情的繁華,牢籠一般的歌舞升平。他來不及從她口中獲知她對他未來的安排,但在她離去之前,她要他從此死守身世的秘密直到成年。

潘家沒有人知道他是鄭庭官的兒子,包括潘盛棠。她要他當好潘家的長子,守住這個身份,也就守住了安身立命的根本。她並沒有要他複仇,她甚至從未表現過對潘盛棠的怨恨,那個男人對她的辜負和殘害,如同一杯命運贈予她的毒酒,她將這杯酒一飲而盡。

她用最屈辱的方式哀求過何仕文,要他幫忙庇護她的兒子,她也用她的死,向潘盛棠發出了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請求。她活著,潘盛棠的疑心與嫌棄隻會與日俱增。她死了,或許能帶走一部分他對她的怨恨。

吞服毒藥應該不是一天進行的事,榮氏不急不緩地捂滅了生命的燈。她穿著當新嫁娘時曾穿過的最喜歡的珍珠色衣裙,將血書藏在枕下:

“妾命如浮萍,飄散自無依,惟望君垂憐,汝子若初心。”

初心,初心……

或許她和那個那人也曾有過一段無可替代的美好時光,有過澄淨如琉璃的真情,然則一顆初心早就被傷得千瘡百孔,回憶被濃縮成一杯鴆毒,銷蝕一切,隻剩下這一場絕望的賭注,一個她用命布下的謊言。

吞下了最後一劑藥,待在院裏玩耍的兒子跑進屋,她的身體已在極度疼痛中抽搐,但她強忍著疼,將鄭家的那條銀鎖鏈放在嚇得哀哭的兒子手中。

“把它收好,別人若問,就說這是媽媽給你的,是媽媽家的東西。”

“媽媽,你怎麼流血了?”他忙伸手給母親擦著嘴角和鼻子裏流出的血,但她實在沒有力氣安慰這個孩子了,她躺在她陪嫁時隨她來到潘家的床上,三進雕花大床,像樓閣,亦是她的墳墓。

光線昏暗,灰塵在木頭的罅隙之間飛舞,銀川發現母親散亂的目光正掠過他的頭頂,向後麵看去,像在尋找著誰。

她看到了誰呢?

是父親鄭庭官,還是那個一直折磨著她的潘盛棠?

是狠心的薄情郎,還是那個曾日夜盼著良人的美麗新娘?

“亭亭水,荔子香……”她口中喃喃細語,“晚鍾伴夜潮,離情暮複朝……”嘴角淺淺浮起一笑,笑容嬌美如少女。

銀川那時猛地覺得,她還是在等著潘盛棠,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刻,她依舊還是在等著那狠心的男人,那個早已經辜負了她的男人。

她睫毛緩緩垂下,目光如雕像般靜止。

她死了,而他鄭銀川,她的兒子,靠著她這顆“初心”的保護,活到了現在。

不爭,則天下莫與之能爭。謝濟凡曾這麼告誡過他。要他隱忍堅毅,學會保護自己,學會裝傻充愣,學會假裝無能。

十幾年靠忍辱負重活下來的他,早已將生活中的磨難與凶險視作家常便飯,又豈不知一時的意氣用事,稍有差池,便會讓多年的自保與綢繆全盤失守。

他今年十七歲,虧得自己與母親相似的相貌,虧得何仕文用盡心機的保護和謝濟凡無微不至的栽培,挺過了潘盛棠一次次的設計懷疑,一次次的凶險考驗。從隻圖自保到密謀報複,一天天一年年,他鍛造自己的隱忍與殘忍。

此刻,在那迷亂人眼的華燈飛舞之中,他暢快地欣賞著潘盛棠臉上變幻的痛意。今天不光是埃德蒙的生日,也是他母親榮敏萱的祭日。那男人究竟在心痛什麼呢?是心痛自己用幾十萬現銀換回一個殘廢的兒子,拚了老命孝敬洋人才保住一個並不安穩的總辦位置?還是心痛那個早已被丟入忘川的女子,哪怕他或許早已不記得她的模樣,唯獨她留下的那顆“初心”,蛇蠍一般伴在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