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川叼著煙,蹲下去將相簿撿起來,把那封信重新夾在裏頭,緩緩抬起頭,第一次認真地看著雲琅的麵龐,但他看不清,因為背光的緣故。
可還是看到這個女子形銷骨立,也曾是個韶華如花的人兒啊,是自己親手將她變成了這個樣子。他心中微震。
見他蹙眉,她以為這不過是他習慣性地厭惡,輕輕一笑:“總有一天你會和我一樣,遭受愛的淩遲。你發瘋般地愛一個人,但你永遠也不能擁有她,潘璟琛,你無法控製自己不去抓取那些你根本無法擁有的東西,所以……我可憐你,你是個可憐可悲的家夥。”
他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她勾起唇角:“不用這樣瞧我。如今你怎麼看我我都不在乎了。我也想解脫。”
“離婚書呢?”他起身,將相簿收起來。
雲琅握著窗簾垂下的小小流蘇:“我想最後問一問你。”
“問吧。”
“真的就這麼恨我嗎?”
“我不恨你。我從未說過你不好,相反,你是個很好的女人,你漂亮,本性善良,如果願意當個賢妻良母,你會表現得很出色。但可惜嫁給了我,我每天看到你,隻覺得惡心。”
她臉色平靜,無一絲波瀾泛起。
他再問:“離婚書呢?”
“在樓下客廳茶幾上。”
銀川頭也不回地出去,或許決絕一些,能讓她早點脫離他的折磨。
然而走到客廳就聽到了一聲悶響,是重物從樓上墜下,沉悶地擊在了地麵。小君從花園捧著一束玫瑰回來,恰好什麼都看到,整棟房子裏所有人都聽到了這個小姑娘驚恐的尖叫。
銀川飛快衝到外麵,在門廳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摔了一跤,絆倒他的是血,開在雪白花崗石地麵的一朵殷虹的花。
雲琅抽搐著,口中湧出鮮血,纖細的手茫然伸向空中,終究無力地垂下。銀川半跪著,緊握著那隻手。
“雲琅!”他呼喚她的名字,淚水落下來。
可已經太晚了。
“大表哥……”她笑了笑,“我太笨,隻看到眼前……看不到將來。”
“不要死。”他顫聲道,“不要死……”
她喘了喘,聲音越來越低了:“你在留我麼?”
他點頭,眼裏流露出傷痛:“留下來,我們一起好好過日子。”
她淒然道:“我們都留不住的……”
窗簾被吹得沙沙作響,月光很快被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霧氣,虛幻的鬼影卻消失了。
煙盒裏是他幫英美煙公司換了商標後賣得最好的香煙,他點燃一根,深深吸了一口,在煙草和花園飄來的玫瑰和鬆木的氣息裏鎮定了自己,慢慢平靜下來。
拿起那本隨著他搬回了舊居的相簿,將看似要散落出來的相片重新貼好,讓它們貼得緊緊的,繚繞煙氣中,他從最後兩頁間翻出了那封信。
“親愛的璟寧,你好嗎?我的四隻鴨子長得怎麼樣了?你這臭小妞,怎麼不再寫信來了呢?動動筆有那麼難嗎?家裏缺錢買不起郵票嗎?……唉,你知不知道,柏林今天下了第一場冬雪,房東給所有房間都換了厚被褥,有一隻鴿子停在窗口不走,羽毛是灰白色的……我突然就想起了你,然後想起春天。”
銀川已經銷毀了孟子昭寫來的全部信件,唯獨這一封,在他的潛意識裏仍還是希望璟寧能看到,畢竟這是她內心期盼的事情,畢竟他願意她快樂。對於她的心願,他一向是盡全力想方設法要滿足,就像那四隻小鴨子,有一隻生病死了,他瞞著她去找了一隻一模一樣的帶回來,後來四隻鴨子都相繼病死,璟寧卻以為它們都好好活著。沒養過鴨子的人不會知道,原來鴨子那麼容易死,養鴨子很難,去找長得很相像的鴨子也不容易。
是的。他什麼都願意給她,什麼都願意為她做,但一筆筆在心裏都記著賬的。
銀川將信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