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焰心(3)(2 / 3)

接電話的是那個叫雲升的年輕管家,德英禮貌地問潘小姐是否已安全回家,對方禮貌地回應:“請徐先生稍等,我去叫小姐過來。”

他安靜地等,聽到聽筒裏傳來輕盈的腳步聲,心克製不住地收緊。

“德英。”是她清柔甜美的聲音。

“寧寧。”他輕喚她的名字,喉嚨一陣酸楚,本以為自己會哭出來,但他沒有,他還算冷靜,“寧寧。”

“你的聲音怎麼了?”

“車熄火了,剛才走回家淋了一點雨。”

“著涼了吧?你要多喝水,注意休息。”

“我憋著一肚子的話想跟你說,但今天我沒能說出口。我很難受,你應該知道是為什麼。”他終於有些哽咽,牙關打戰,身上一陣冷一陣熱。

璟寧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焦急:“別這樣,我們還是好朋友。”

“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子昭勝我百倍。但是寧寧,我會為了你付出一切的,隻要你願意跟我在一起。我可以等你,你就給我一句話,不管你嫁給子昭也好,還是嫁給別人也好,我永遠都等你。”

“德英,你是很好的人,隻是我們沒有緣分。以後你一定會碰到比我好的姑娘。”她的聲音很小,好像很怕被別人聽到似的。

德英猜到可能子昭也在她家,於是清了清嗓子,盡量平靜地說:“對不起,我今天腦子裏有點亂,說話語無倫次。寧寧,過兩天我想請你吃個飯,和你單獨聊聊,可以嗎?”

她顯然很猶豫,有人在催她,懶洋洋不耐煩的腔調像極了孟子昭的聲音,也許是不想再跟他磨蹭,璟寧答應了。

德英道:“那我定好了時間地點提前告訴你。”

她再次強調:“德英,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你不開心我也會不開心。”

“我明白。”

掛了電話,他下樓,刻意經過客廳,被他父親徐祝齡叫了進去,普惠洋行最重要的兩個人物也坐在裏頭,麵帶微笑看著他。德英上前見禮,敏銳地捕捉到了銀川眼中投來的同情之色,一時心裏五味雜陳。徐祝齡示意他坐下,對盛棠和銀川笑道:“犬子資質駑鈍,硬著頭皮去了洋行工作,說不想走仕途,免得被人說他靠的是父親的裙帶關係,結果呢,”他轉頭不滿地瞅著兒子,“你在盛昌有多長時間了?”

德英恭敬地回答:“快兩年了。”

徐祝齡嘖嘖感歎:“瞧瞧,人家小潘先生在洋行才三年多就當了副總辦,你到現在還是個見習生吧?”

德英滿麵慚色。

銀川忙道:“徐市長切莫苛責令公子,我因為在倫敦讀書的時候便去那邊的總部實習,見習時間也超過了兩年,盛昌洋行和普惠洋行多有交易,偶爾也會和令公子在生意上有所接洽,令公子穩重踏實,做事認真精細,令人印象深刻。”

盛棠笑道:“現在洋行裏的華經理[1]是一代不如一代,越來越浮躁,年輕一輩裏,缺的就是徐公子這樣務實勤奮的人才。盛昌洋行的華賬房[2]是以寧波幫為主的,那些人聰明能幹,但有個毛病:喜歡搞小團體排擠寧波以外的人,在晉升上對他們也多有壓製,徐公子老實本分,受委屈是正常的。”

徐祝齡歎了口氣。

銀川微笑道:“吃虧是福,隻要緊咬目標不放棄,總會有成功的一天。”

潘大少爺看起來好像憔悴了不少,但眼神依舊清明矍鑠,這句話有明顯的鼓勵之意,但又似乎另有所指。德英誠懇地說:“謝謝潘大哥鼓勵。我是一定不會放棄的。”

說完這句話,連盛棠嘴角都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

徐祝齡邀盛棠和銀川晚飯,盛棠婉言謝絕,說洋行這幾天做結算,還有諸多雜事,和銀川起身告辭。

徐氏父子將他們送至門廊,雨還淅淅瀝瀝地下著,待車行遠,德英問:“這兩位來找父親做什麼?”

徐祝齡不願和兒子多談,適才之所以把他叫進客廳,是要他來打個岔,快點將那兩位尊神送走,他疲倦地擺了擺手,說:“我最近勞心勞力,不到飯點便會很餓,看來是真老了。”

德英忙扶父親進屋。

原來大鈞船業在彙豐銀行談妥了一筆一百萬美元的借款,自籌百分之十五,用以購置一批船隻,但需要中國政府做個擔保,按理說支持本土的企業,政府責無旁貸,因而徐祝齡一直盡力幫大鈞促成這件事,既做擔保,也盡量為其申請到政府的官價結彙。潘氏父子來,是在委婉地建議他放棄這件事。為了對抗大鈞,洋行聯手開始了一場漫長的價格戰,降了運費,將進出口的柴油、機件、五金等貨物的價格提了提,別的還好,柴油是輪船主要的燃料,如此勢必在成本上帶來巨大負擔,大鈞若要堅持穩價,那便麵臨著一筆巨大的花銷。

盛棠當時道:“數十年前,大鈞跟在招商局的後頭將太古怡和的航線擠出了川江,更在漢口占據了一席之地,也是憑價格的優勢。大鈞現在守著運價不降,等到時候空船候在碼頭無貨可運,那個爛攤子,難道又要政府去幫他收拾?”

徐祝齡氣定神閑:“怎麼個無貨可運法?”

小潘先生接話了:“施美洋行在萬縣租用了美孚公司的油池,以前都是用的大鈞的船運,萬縣處在山區,坡坎很多,裝船之前,得用人力抬著去碼頭,油簍漏油的情況總是避免不了,途中的損耗加起來也很多,還得付苦力的工資,運到漢口再到煉油廠提煉,途中又得重複一番人力運輸的損耗,總體算下來,到提煉之前花的運資並不便宜。從洋行的利益來講,必須錙銖必較。我們普惠最近幫施美代理購進了一艘鐵駁,容量有七百噸左右,請技師專門在船上裝了煉油設備,這樣,原油運到船上,立刻便能提煉,而且還有就地存儲的作用。現在施美已經考慮取消跟大鈞的合約,改用自己的船舶。換言之,如果所有貨商都效仿這樣的方法,大鈞可不是會少賺一大筆嗎。商場上,無人不是逐利而生,航運牽涉的各個關節都所費甚多,誰不願意能省就省?大鈞一味地擺出高姿態,難免把客商都攆到我們這些洋行這兒來,長久下去,必會虧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