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豐林這麼晚還來,必有要事和盛棠商量,銀川當即找個借口回避了,可走到門廊卻聽一聲碎響,像是茶杯摔在地上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吳豐林平靜地走了出來,見銀川和雲升站在外頭,抱拳一禮,一言不發離去。
銀川疑雲滿腹,雲升低聲道:“據說吳要去上海,看這陣勢,估計是打算單幹。”
在洋行陷入頹勢、潘盛棠地位逐漸被削弱的時期,以吳豐林的理智冷靜,做出這樣的選擇並不奇怪。如此一來,盛棠勢必又少了一個幫手。
銀川回到客廳,關切地走到盛棠身邊,安靜地坐下,盡可能不打擾他,但也無比貼心地表明隨時等候吩咐。
壁鍾發出滴答聲,冷酷地提醒著時間流逝,盛棠仰靠在皮質沙發上,閉著眼睛,倦意橫生,後頸窩將褐色花紋的印度絲綢壓出褶皺。拱形窗外的夜色是潮濕清冷的,樹葉飄落的聲響尤為蕭瑟。
幾分鍾後,雲升端來一壺熱茶和一碟細點,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幾上,再悄無聲息退下。盛棠用指節輕輕敲了敲額骨,淡淡道:“吳豐林跟美孚公司的兩個人合辦了一個代客報關的事務所,剛剛跟我遞了辭呈。”
銀川柔聲道:“代客報關雖是新近才起的業務,以後肯定會大有前景,更何況吳經理通過普惠累積了不少人脈,絕對不愁沒生意。說實話,他兢兢業業當了這麼多年的高級職員,也該有點自己的事業了。”
盛棠臉色很難看,睜開眼,氣呼呼地端起茶喝了一口:“這些年我是真養了不少白眼狼。”
銀川微笑道:“吳經理是個厚道人,會念您的情的。”
〔五〕
感情上的挫折並沒有打亂德英日常的秩序,他和往常一樣精神抖擻地上下班,午餐和同事湊份子在洋行附近的餐館吃,吃完會回到辦公室靠在椅子上眯一會兒,他不愛喝咖啡提神,盡管他曾陪著潘璟寧喝遍了漢口的咖啡館。每當想起她,他依舊忍不住微笑,這個愛犯困的可愛姑娘,不喝咖啡一天都沒精神,他很想告訴她,擠出時間睡一會兒,哪怕隻有幾分鍾,都比喝咖啡管用,但他向來不願意表達和她相悖的觀點。
心漸漸沉了下來。雖早知道他也許永遠都無法獲得佳人芳心,但也實在無法接受毫無準備地見證她和另一個男人的親密。那一天在江漢路,她也是困兮兮的嬌模樣,那麼可愛,那麼招人疼,可她身邊的男人卻好像滿不在乎似的,這讓德英非常氣憤和嫉妒。可緊接著璟寧的表現卻深深刺傷了他。
她的眼神裏充滿了逃避、厭煩和恐懼。她想逃避她對他的愧疚,她厭煩他對她的追求,她恐懼身邊的愛人會因她的猶豫和不堅決生氣。
這個虛偽自私的女人。他應該放棄的。以自己的家世和品格,值得更好的姑娘陪在身邊,可他偏偏那麼執拗地陷入了對她的愛裏。
午睡就此打斷。
德英麵無表情站起,拿起了公文包。忙碌的工作會讓他變得清醒。
他主要負責的是報關的工作,平日常會去海關和碼頭跑動。他將一份文件送去了海關,辦完事回洋行,沒攔上黃包車,卻見潘大少爺由雲升陪著,正穿過江漢關對麵的一條路朝碼頭走去。德英忙叫道:“潘大哥!”
銀川站定,笑容和藹可親:“喲,徐兄弟,好巧。”
“您來碼頭辦事?”德英殷切地問。
“嗯,看看貨。”
德英哦了一聲,猶豫了一下,說道:“潘大哥,我想請你幫個忙。”
“請說。”
“夷馬街的公館,您能幫我借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