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呂芳早就見慣了朱厚熜那些莫名其妙之語和驚世駭俗之舉,但在外臣麵前這樣說話,實在有損天家體麵和皇上威嚴,他趕緊出來打岔,一邊伸手攙扶夏言,一邊說:“夏閣老,主子賜你坐你就坐,六十歲的人了,主子看你跪著也於心不忍……”
被三十幾歲的呂芳幾乎是強拉起按在矮凳上,夏言還在掙紮,說:“皇上如天之仁,老臣受之有愧啊!”
“不過一隻矮凳而已,你卻如此言不由衷地推辭,讓朕如何再開口與你說話?”朱厚熜揶揄了他一句之後,正色說:“你忠直剛正,才能卓異,又久在內閣,熟識政務,可堪中樞之任,隻是不善識人,那嚴嵩便是你一意向朕舉薦的吧?世人多是趨炎附勢之徒,你對他們講仁義,他們卻不對你講情分。你這幾次被朕罷黜,雖是朕自家一時糊塗,可也與嚴嵩等人推波助瀾不無關係。朕雖貴為天子,但畢竟不是神仙,不可能事事皆能洞察先機,盡知隱情,你如今重回內閣,替朕掌管九州國運、億兆民生,定要知人善任,不可再誤國誤身!”
十冬臘月裏,皇上這番話卻說的夏言頭上冷汗潺潺而出,身不由己地從矮凳上滑落下來,說:“主子聖明……”
朱厚熜歎了口氣:“聖明就不會讓你幾經蹉跌了,”然後擺手阻止了夏言進一步的表白:“你我君臣晤談,那些俗話倒不必再說了,且請夏閣老坐回原位,朕還有要緊國事要與你商議。”
夏言老老實實地坐回去,躬身說:“請皇上示下。”
“朕雖不才,既膺天命承襲大統,便要上理陰陽,下安黎民,內修仁政,外禦強敵,開創我大明王朝中興盛世!”朱厚熜說:“此中還多有倚重你夏閣老之處。還請夏閣老多多指教才是。”
“請皇上容罪臣放肆,‘指教’二字且請皇上收回,莫要折殺了罪臣。”一見麵皇上就拋出了這麼大的一個話題,夏言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客氣了一句之後,吞吞吐吐地說:“皇上……皇上有此願心,乃是社稷之大幸,蒼生之大幸。以吾皇天縱聰明,定可為奮發有為、垂範後世之英明君主,臣定當殫精竭慮,輔佐皇上開創一代偉業……”
這樣官場琉璃蛋的話等於沒說,但因為每一個皇帝都不會自甘平庸,即便不做開創偉業、留名青史之想,至少也不願意將祖宗家業在自己手裏折騰幹淨,因此夏言倒也不算是諂言媚語,讓朱厚熜聽了心裏也受用。隻是他這段時間潛心讀書,再跟以前自己掌握的那些情況對比,才發現嘉靖皇帝那個混蛋給他留下的這個攤子實在太難,重症必須得用猛藥來治,因此也不跟眼前這個執行總裁廢話,直接說:“話雖如此,卻是任重而道遠,你我君臣風雲際會,要開創嘉靖新政,還是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吧!”
夏言自從正德十二年考中進士,並被選為翰林院庶吉士,就一直置身在京城的政治漩渦之中,曆經幾番風雨,幾番坎坷,終於當上了內閣首輔,能將自己滿腹經綸用以報效朝廷報效皇上,一展讀書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夙願。可嘉靖卻是最難伺候的一個皇上,喜怒無常,說話也是雲山霧罩,經常讓他這樣的朝廷重臣猜不著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麼藥,因此他也不敢妄加猜測,躬身說:“還請皇上示下方略,老臣也好秉聖意施行……”
朱厚熜也知道這個話題實在太大,根本就沒有讓夏言費神猜測,直截了當地說:“依朕看來,如今還遠非盛世,旁的不說,隻那北邊不靖、四海難平,便是我朝心腹大患。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我朝需加緊整飭軍備以備不測。你夏閣老複蒞內閣理事,首要之務便是抽調都察院禦史、翰林院翰林並國子監監生,會同戶、兵部清查全國田畝並點驗衛所兵馬。”
夏言微微有些發怔,朝廷多年未曾清查田畝,新墾或拋荒的田土眾多,皇上要厲行新政,摸清家底也在情理之中,隻是不知道皇上為何提出要點驗全國衛所兵馬,莫非要對大明軍製武備進行改革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