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岩鬆(1 / 2)

北京的九門雖然都有五城兵馬司的官兵把守,但在辰時初到申時末對所有人都是敞開的,隻是遇有皇室儀仗和二品以上大員進出時才會臨時禁止其他人出入,待儀仗或官駕過去之後才解禁。嘉靖二十一年十二月初七,五城兵馬司的官兵早早驅散了閑雜人等,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地將崇文門戒嚴了起來,禮部賢良祠的驛丞帶著一品大員的儀仗等在城門口,帶隊的人竟然是因嚴嵩去職之後剛剛受命署理部務的侍郎高儀。消息靈通的人一看就知道,定是那剛剛被起複的內閣首輔夏言回到了京師。

抵達京師的夏言被高儀和禮部官員接到了賢良祠住下,剛剛換上了正一品的朝服準備進宮覲見皇上,就聽到有人來報,司禮監掌印太監呂芳呂公公前來探望。

夏言平生最看不起閹寺,將他們視為奴才而不屑一顧,因此在內閣任職期間,與呂芳這位中宮第一貴鐺巨宦並無私交,見過禮分賓主坐下之後,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呂芳早就了解這位幾經起伏的內閣首輔的脾氣,也不以為忌,主動開口說:“咱家是奉皇上口諭來看望夏閣老的。”

夏言大吃一驚,曆來傳旨之人便是皇上的化身,不尊欽使就是不敬皇上,呂芳剛進來時並未說明自己是來傳皇上的口諭,還以自己年輕官職低微為由搶著在在下手坐了,如今突然說自己是奉旨而來,此事若是傳到皇上那裏,又不曉得那個尖酸刻薄的主子會做何之想,難道說是這天殺的閹寺給自己下了一個套?想到這一層,他趕緊跪到了地上:“臣夏言恭請聖安。”

呂芳趕緊伸手將夏言攙扶了起來:“夏閣老莫要如此,皇上還要咱家帶兩句話給你。因是私話,皇上特地吩咐咱家,著夏閣老坐聽便是。”

“呂公公請說。”

“皇上第一句話是:衣不如新,人不如舊,柄國大臣還是老的好。”呂芳停頓了一下,才說:“皇上第二句話是:雖說‘廉頗老矣,尚能飯否?’,但朕曉得,夏閣老還能吃得一鬥米,拉得十石弓。”

這兩句話如同一針強心劑,將夏言心中的顧慮徹底打消了,他當即表示要進宮覲見皇上當麵叩謝天恩。呂芳勸他旅途勞頓,還是先歇息半天,明日早朝時分就可以見到皇上,可怎麼也勸不住,隻好先派人回宮請旨,很快皇上就回話,著呂芳帶著夏言在雲台候見。

雲台是皇上召見內閣大臣、征詢國事的地方,別說是已經下崗了四個月,自從嘉靖十九年皇上一意玄修以來,就很少在這裏召見自己這個首輔,今日再次來到這裏,夏言不禁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說是讓他“候見”,皇上卻早已等在那裏。夏言又是感動又覺失禮,忙跪下來正要開口謝罪,皇上主動開口了:“夏閣老,好久不見,你一切可好?”

這第一句話就讓他老淚縱橫:“回皇上,老臣一切都好,謝皇上記掛。”

朱厚熜不會相麵,但看多了電影電視,第一次見到夏言,見他身材健碩氣宇凝重,很有一副正麵人物的樣子,對他很有好感,更知道他為何流淚,很不好意思地說:“朕以前那樣待你,讓你委屈了!”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身為人臣不敢言‘委屈’二字……”

“委屈便是委屈,朕都覺得委屈了你這一心謀國的老臣,”說完之後,朱厚熜做出了一個幾乎令夏言崩潰的動作——向他拱手作了一揖,誠懇地說:“朕以前多有得罪之處,如今給你賠個禮,你我君臣就把這一頁揭過去,如何?”

任憑淚水洶湧流淌在臉上,夏言抬起頭,怔怔地叫了一聲:“皇上……”,再也說不出話來。

朱厚熜似乎也有些激動地背過身去,擦拭了眼角的一滴淚水,吩咐一直侍立在一旁的呂芳:“給夏閣老賜座。若朕記得不差,夏閣老今年也該有六十了吧,今後見朕一律坐著回話。”

呂芳心裏撇了撇嘴:什麼叫你“記得不差”?明明是我昨天才告訴你的嘛!但主子這樣禮賢下士倒是一代明君聖主的氣度,他欣喜地看著主子不斷發生的變化,不可能更不願意點破其中的關節。

夏言趕緊跪了下來:“臣不敢……”

“你比朕年歲大著許多,豈有你跪著或站著跟朕說話之禮?”朱厚熜笑著說:“尊老愛幼的道理朕還是懂得滴。莫非你要朕親自攙扶你起來,才算是肯原諒朕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