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法學(1 / 2)

此次回朝複任內閣首輔,夏言最大的感覺隻有一個字:累!每天天不亮就要上朝,散朝以後又要回內閣處理京城各大衙門、兩京一十三省雪片似飛來的奏章公文,處理政務的當兒還要應付那些求見的官員、協調那些幾個衙門之間扯皮的事情……忙得連喘氣的時間都沒有。畢竟已經六十歲的人了,每次自內閣下值回府,他就象散架一樣,非得仆役攙扶著才能下得了他那一品規製的八抬大轎。

可是,回家也不安生啊,經常有官員早就等著拜謁他這位內閣首輔,有跑官要官的,有周旋說項的,有搬弄是非煽風點火的,不一而足,令他不勝其煩,有心閉門謝客,可是一般官吏家人可以擋駕,遇到六部九卿這樣的達官顯貴或一些與自己關係密切的官員,少不得也得讓進府來吃杯茶,寒暄幾句。

此刻,坐在他家的這位官員就是這樣的,雖然隻是六品小官,在冠蓋如雲的京師,這號人根本就算不上什麼官——每個衙門每間值房裏坐了好幾個,經常被別人罵:“永定河裏的王八也比你這號人稀罕些!”的就是這幫人,可這位與一般的六品小官不同,他是夏言去年主持會師之時親自取中的進士,現為翰林院編修的高拱。封建官場最重鄉誼、年誼,而師生情分更在同鄉、同年之上,所以門生被稱為各自恩師“夾袋中的人物”,公然登堂入室也不避嫌疑。

高拱是河南新政人,年紀輕輕就考中秀才,又曾高中鄉試第一名,成為名動河南的解元,嘉靖二十年會試大比,也是名列第一,依著夏言的本意要點為狀元,可當時的嘉靖皇帝根本不看墨卷,隻揀著名字順耳吉利的胡亂點了前三名狀元、榜眼和探花,生生將高拱擠出了一甲進士及第,隻得了個二甲頭名的“傳臚”,賜進士出身。他自己倒不知道這些內情,隻是讓夏言頗為惋惜,對這個門生就愈發親近了幾分,因而兩人雖無鄉誼,卻比一般的師生關係更為密切。

一見夏言進來,高拱就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地嗑了一個頭,說:“受業高拱拜見師相。”

因是自己的親近門生,夏言也不用和他打官腔,隻簡單地應了一句:“來了啊?吃過飯沒有?”

高拱尷尬地笑笑,說:“回師相的話,學生今日剛回京師,在衙門裏應了個景就來拜見師相,還未曾……”

“你高肅卿就曉得在老夫這裏打秋風!”夏言轉頭吩咐管家:“將晚飯送到這裏來,肅卿是河南人,喜食麵食,讓廚房再烙幾張餅送來。”

高拱也不拿自己當外人,直接對管家說:“有醬麼?有醬也煩請老哥送一碟。”

管家也不見怪,應曰:“有,還是皇上今年年初賜給我家老爺的金華豆醬。”

“那個味道太淡,吃不慣,還是我送給師相那家中自製的麥醬合口。”

正在被丫鬟伺候著更衣的夏言借口笑道:“孔聖不得起其醬不食,你高肅卿如此挑剔,倒也不愧為聖門之徒。”

高拱得意洋洋地道:“五經之《禮》記載醬食有多處,記有豆醬、芥醬、卵醬等,用之各有所宜,孔聖人無醬不食蓋源於此。不過,自周以後,製醬種類越來越多,桓譚《新論》載有艇醬,漢武帝有魚腸醬、連珠雲醬、玉津金醬,《神仙食經》有十二香醬,如今市麵多有售者,江南以豆醬為重,北地則多為熟麵醬,如此多的醬料,孔聖人也未必都食用過……”正在滔滔不絕地說著,他突然看見夏言將臉沉了下來,趕緊住口不說了。

“說啊,怎地不說了?”夏言嘲諷他道:“你高肅卿博聞強記,才學出眾,老夫好生佩服啊!”

高拱趕緊跪下,說:“學生班門弄斧,讓師相見笑了……”

夏言冷笑著說:“你高拱是聞名遐邇的大才子,老夫哪敢取笑你?!”

高拱頭上冷汗潺潺而出:“學生孟浪,學生孟浪……”

夏言長歎一聲:“肅卿啊,官場看似平靜,其實波諉雲詭、暗潮湧動,如你這般持才傲物的脾氣,可難能安身立命!”

“師相教誨的是……”

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夏言對自己這個得意門生罵也不知道罵了多少次,知道讓他立時就改也難,便說:“起來吧!你要的醬也給你送來了,若要再賣弄學問,吃飽了肚子也不遲。”

高拱乖乖地起身,衝著一旁偷笑的管家做了個鬼臉,不巧又被夏言看見,他又長歎了一聲,對他說:“你既身為翰林,便是‘儲相’,當修身養性,注重官儀體麵才是。”

明朝內閣輔臣幾乎清一色都由大學士擔任,而大學士又必須是翰林院出身,自明太祖洪武十八年起,每次京城會試中考取的新科進士,均需分在九大九小衙門觀政實習,一般授予九品官職;隻有極少數才華出眾的人,才有可能通過嚴格的館選考試進入翰林院當庶吉士。庶吉士雖然也食九品俸祿,卻並不是一個實際官職,隻是在翰林院中研究曆朝曆代經籍典故,治國用人之道,三年屆滿便授予從六品,擇其優者報皇上親點為翰林,以備日後晉升侍讀侍講,作為皇帝顧問的儲備人才,前程不可限量。其他人等散館之後也可充任六科給事中或都察院為監察禦史,也都是一等一的風憲言官。因此凡經館選入翰林院為庶吉士的進士,雖較同年晚三年才授官任職,卻處於相當優越之地位,任他官居幾品,也要客氣相待。而且,明朝雖無非翰林不能入內閣的明文規定,但自永樂皇帝到嘉靖皇帝,曆任內閣大臣絕大多數都是翰林院庶吉士出身,因此庶吉士被官場同僚尊為“儲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