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深夜(2 / 2)

這不合規矩,陸樹德並不坐,還是站在他的麵前,坦然說:“清苦貧寒倒是不假,為官清廉卻談不上。翰林院讀書修史,便是想貪也無處貪去。”

呂芳點點頭:“這話說的實在!看來陸大人是個至真至誠之人。那咱家就多嘴問上一句:去年吏部要擢升陸大人為知府,陸大人為何堅辭不就?雖說皇恩浩蕩,為京官加了一成俸祿,但一個坐堂掌印的知府,即便不貪不占,少說一年也有兩千兩的養廉銀,難道不比陸大人在翰林院坐冷板凳,吃那點幹巴巴的俸祿強逾百倍?”

來拿自己下詔獄的上差此刻正在門外候著,陸樹德就沒有了任何顧慮,直截了當地說:“那養廉銀取之士子,陸某受之不安。”

呂芳心裏又是慨歎一聲:果然是個書生!他早就知道陸樹德抱定了必死之心,也不動怒:“陸大人這話說的奇!誰說那養廉銀取之士子了?你可知道,國朝推行官紳一體納糧當差,為的是清理偷逃國稅的刁民,但因積弊難理,一時還未有所動作,故此去年秋賦多征銀不過百萬兩,糧不到二百萬石,貼補寒門士子之五十畝奉養官田、為國子監監生及全國各地鄉學縣學府學生員增加廩膳便已花去了大半,所剩之數皇上也盡數給兩京官員增加了俸祿,哪有什麼節餘!這些收支戶部都有記載,雖屬朝廷機密,你陸大人若是不信,咱家也可向馬部堂討個情,你自家去看了便知。”

“這……”陸樹德卻沒有想到是這樣子,沉吟了一下說:便說:“陸某不敢違背朝廷規製,呂公公既然如此說,我自是信的。”

聽陸樹德不象是隨口敷衍自己,呂芳覺得有門兒,便又更進一步說:“說及養廉銀,那是皇上推行一條鞭法,將通省火耗歸公,由一省藩司將官員按缺分等,予以貼補,不過斷絕官吏借征稅之機恣意虐民,也可為官吏增加俸祿。兩京一十三省牧民之官無不頌揚皇上聖明,怎地陸大人卻覺得受之不安?”他搖頭歎息道:“你雖是探花郎大翰林,卻從未理過民政財政,未看懂皇上新政之用意也實屬正常,卻不該以自己的管窺之見隨意非議國政,擾亂視聽。”

陸樹德沒想到自己簡單的一句話竟然引起這個大明內相、司禮監掌印呂公公如此苦口婆心的勸說,心裏倒是有些感動,但他決心為萬世禮法為天下士子以死抗爭的決心也不是呂芳這簡單的幾句話所能動搖的,因此說:“無論是與不是,官紳一體納糧當差違背祖製,**士林。朝局動蕩,變在不測;士林積怨,實難名狀。呂公公知否?我主皇上知否?”

主子說的真真分毫不差,這個陸樹德與那海瑞一般執拗,都是不該出來做官之人!呂芳心裏泛起了失望之情,便說:“你今日在禁門落下了一樣東西,咱家給你送來了。”說著,將一直提在手中的一個包袱遞給了他。

陸樹德不想也知是自己脫下的官服,梗著脖子說:“道不同,不相與謀。我既已還給朝廷,便不會再收了回去。”

呂芳更加對他失望,便冷冷地說:“朝廷名器乃是君父所賜,豈能說扔就扔!”說著,他轉身就要出去。

陸樹德忙出聲叫住了他:“呂公公,下官的奏疏可是還在司禮監?”

呂芳停住了腳步,語帶嘲諷之意:“咱家沒有你陸大人那樣的膽色,收到之時便即刻呈送給皇上了。”

陸樹德還害怕是他把自己的奏疏強行壓下,專程跑過來勸說自己的,聽了之後頓感欣慰,誠懇地說:“多請呂公公!”

呂芳此刻的心情是無比的複雜,既有對他的惱怒和絕望,又有對他的憐憫和惋惜,便又想做最後一次的努力,說道:“不過皇上忙著審閱兵工總署進獻的火炮圖譜,還未顧得上看你的奏疏。咱家問你一句,聽了咱家方才對你所做的解釋,你可明白自己所言之事失之毫厘,卻謬以千裏?若是願收回那份奏疏,咱家少不得也要冒著天大的風險,幫你一幫。你本是有才之人,既中了一甲進士及第,又點了翰林,就安心在翰林院儲才養望修史撰書,以備日後朝廷大用……”

“多謝呂公公抬愛。”陸樹德拱拱手說:“在下還請呂公公勸諫我主皇上一句,開工廠、造火炮不過是奇淫技巧之術,禮儀法度才是我朝立國之根本,皇上不可本末倒置!”

這便是委婉地拒絕了自己的好意了,呂芳看著這個親手給自己釘上最後一顆棺材釘的迂夫子,眼神慢慢由憐憫變得陰冷:“既然如此,咱家就告辭了,陸大人好自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