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低頭彎腰進入玉熙宮內殿,呂芳給他設了墩子。
嘉靖這時也睜開眼睛,淡淡說道:“江南改稻為桑的事兒,也鬧騰了好一陣子了,你怎麼看啊?”
裕王一向畏懼這個皇帝老爹,這時見他眼神淩厲,不覺顫聲答道:
“兒臣也聽聞了翰林院的公議,一共拿出了兩個方略,一個是侍讀學士高寒文的,一個是那個朱墨的……”
“哦,你認為哪一個方略可行?”
裕王一向畏懼嘉靖,習慣性答道:“徐閣老他們都認為朱墨的方略可行……”
“哦……”
嘉靖閉目想了一會兒,又問道:
“那你自己看呢?”
裕王心想皇上一向最討厭故作高論的人,對那些不切實際的方略更是無比反感,當即說道:
“兒臣以為,治國之要在於穩健,朱墨所議的銀行和抗倭債券一策,實在匪夷所思,就算有幾分道理,實行起來也必定萬分艱難,且旁生枝節,朝廷很難掌控啊……”
“正如內閣諸大臣所說,朝廷不可與民爭利,否則輿論鼎沸,江南抗倭大局更加被動……”
裕王邊說邊偷看嘉靖臉色,竟沒有一絲動容,頓時有點不自信了,支支吾吾道:“因此,兒臣以為,抗倭、救災、籌餉三件事,還是應該通盤考慮,朱墨和高寒文的方略都可以再斟酌……”
他一邊說著,耳邊回蕩著自己的回音,不禁有些心虛,而嘉靖和呂芳都是毫無表情,他立刻覺得自己是不是說錯了?當即住口不說。
沉默了許久,
嘉靖才緩緩點頭,
“嗯,知道了……”
“那,那兒臣告退……”
裕王完全看不出嘉靖的好惡,隻好忐忑回家。
……
嘉靖又坐了一會兒,才起身漫步,喃喃說道:
“呂芳,你怎麼看?”
“奴婢以為,裕王的話也沒錯——”
正要往下說,忽見嘉靖怒目投射過來,當即閉口。
嘉靖哼了一聲道:
“你也不老實了……”
呂芳對他的心思摸得最清,又答道:“萬歲爺,裕王也不容易,戰戰兢兢幾十年了,求個安穩也沒錯啊……這大明江山早晚還得是他來坐,不鬧騰、不惹事,折中平衡,也是守成之道嘛……”
嗬!
嘉靖冷笑一聲道:“盡撿好聽的說!這大明江山如何保,還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
“是。奴婢知錯。”
呂芳之所以敢這樣說,是因為皇上隻有這個兒子,不傳給他傳給誰啊?就算不滿意,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換作以往,嘉靖一定會長歎一聲,但今天卻不同——
他心裏已經篤定朱墨就是朱載墨!
大明江山不一定要交給裕王!
雖說裕王是長子,但大明如今內外交困,庸主絕對不能守成,一定會大亂的……為了天下萬民,他也要慎重考慮!
那就是——
有朝一日,將皇位傳給朱墨!
這孩子的方略十分高明,就算開國之初的劉伯溫、成祖時的楊士奇也不過如此啊!
這個方略就算有千錯萬錯,也比高寒文那個破主意好百倍!如果裕王能有朱墨的十分之一,敢於麵對真問題,他嘉靖也就放心了。
而現實呢,
裕王還是那個裕王,表麵上四平八穩,實際上卻是毫無主見!也不知道像誰?總之跟曆代先王就沒有一點相似之處!
他朱家的人,就算做個昏君,也一定要有血有肉,至少要像正德皇帝一樣,鬧得天下皆知才是!
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遺臭千年!
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也要五鼎烹嘛!
這樣溫溫吞吞,哪裏有半分朱家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