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1 / 3)

1922年2月,早春寒,大大小小的雨水旬常浸潤著南溪的地麵,國內已有了正式成立的共產黨組織的存在。

回到南溪那日,我正穿著留洋歸來的洋裙,提著沉甸甸的小皮箱,站在碼頭,撞上一樁熱鬧。

一位黃包車夫撞上宗族豪紳家的車。

車夫被凶神惡煞的家丁拽住衣領肆意嗬斥打罵。

圍觀的人群裏,有似我這般穿著洋裙、描著精致妝容、打扮時髦的留洋人士,也有做完勞力苦工後身上充斥著酸腐汗水味的搬運工,還有穿著精致華貴的緙絲長衫的富家少爺。

我的同窗們年輕氣盛,滿腔正氣,或出言譏諷,或麵露不滿。

都想著幫忙,卻都沒有幫上忙。

因那家丁一句:“車裏坐著的可是趙氏本家的二少爺!”便引得周遭看著熱鬧的人群一陣喧嘩,有到碼頭接風的一位周姓同窗的父親周伯父拽住了他們,好言勸說:“趙家宗族在南溪勢力大得很,你們這群小年輕輕易招惹不起,這等閑事還是少管為好。”

在英國時時呼朋引伴,人緣十分不錯,結識友人無數的宋敘成站出來憤憤不平道:“難不成,我們就隻能眼睜睜這麼看著那車夫遭了趙家傭人的迫害不成?這豈不是見死不救,與幫凶何異?今天你我對那車夫見死不救,安知他日你我不會淪落到那車夫的下場?”

人群被這句話說得一陣沉默。

我不禁十分敬佩宋敘成,敬佩他的勇氣可嘉,敬佩他敢在此時站出來振臂一呼。我和我的一眾同窗均被這一段熱血澎湃的話煽動情緒,卻麵麵相覷,無人出頭。

周伯父最先拽著周同學脫離人群,匆匆離去。

同我很是要好的張清微遲疑道:“敘成真正是仗義執言,隻是我家嫂出身宗族,倘若我摻和進此事來,恐怕一定令家嫂難做。”

這時候,能留洋的人,莫不是出身有些積蓄底蘊的人家。

隻是,張家也好,周家也罷,包括我何家在內,俱是開罪不起宗族趙氏的。說得好聽我們皆是明哲保身,說得不好,便是被宋敘成那話架在火上烤過的那一等一自私自利之輩。

我微笑著,在被架上刑台前,認認真真為自己的自私自利辯解了一番:“敘成這話果是仗義執言不假。隻怕他是不記得,先是那黃包車夫主動撞上趙家車輛的。論情論理,這樁事裏,家丁仗勢欺人可惡,那車夫動機不良亦是可恨。”

張清微聽後,不由扼腕長歎:“良宛阿良宛,你這奪詞強辯的功夫當真是……愈發精進了!”

我二人繼續泰然自若躲在人群中瞧著熱鬧。

周遭人頭攢動間,囂張跋扈的趙氏家丁氣焰稍減時,便有人蜂擁而上,將那被羞辱踐踏的車夫自趙氏家丁手下解救出來。

家丁被拽倒在地,一片混亂間,不知被誰用力踩了幾腳,破口大罵:“你們這些刁民…刁民!”無論如何再搬出宗族名頭也唬不了人啦!

至於車裏的趙家二少爺,亦被狠狠吐了幾口唾沫往車窗上,就像吐在本人臉上般,十分滑稽可笑。

我們一群留洋人士夾雜其中,顧忌家族左右為難。

唯有以宋敘成為首早有崇高理想、更有熱血信念的維新派人士,有那底氣,亦不懼宗族為難。

先前被那家丁拳打推搡得鼻青臉腫的車夫抬起手揩去嘴角的鮮血,側過身子轉向我們時那雙渾濁的眼裏洋溢著一股我看不懂的情緒。生活在社會最底層麵的勞苦人民,深諳寶貴時間更勝一切的道理,終是一言不發,匆匆離去了。

人群裏頃刻隻剩下三種聲音。

有人怒問,“他怎麼也不知道謝的!”

有人唏噓,“無端端被揍了一頓,忙著去治傷都來不及,哪裏有這空暇道謝?”

有人雲淡風輕,“我們今日既出了這個頭,倒也不是圖這一聲謝的。”

我同張清微對視,不約而同在彼此眼中瞧見了熟悉的敬佩之情。

張清微又是一歎:“不愧是敘成,真正品行高潔也。”

我抬起手,用食指按住嘴角,悄悄兒往下一撇,想說的話無須隔牆便有耳,因此很是克製,待離了碼頭,成功坐上被派來接我歸家的車輛後,方極輕、極輕地呼出一口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