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尤為諷刺的事實。
或許接受新思想的人,大多不會太見得慣這一幕吧。
我頭皮發麻,默然半晌,頗拘謹地叫了一聲:“趙大少好。”
靜君緊跟著叫了聲:“大哥。”
趙樹平先看向靜君,點點頭道:“內宅女眷多,我不便進出。回頭替我問一聲嫻君好。”靜君乖乖地應是,除此之外,竟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轉而又看向我,想起什麼般,複又親和道:“我們兩家本姻親關係,令兄同鄙人生意上有頗多往來,也算好友。何小姐在我麵前也不必如此拘謹,跟著靜君叫一聲大哥就是了。”
靜君的提醒果是明智的,很有先見之明的。
我不禁想,哪怕在盛怒的良安麵前,我都從未有這樣心驚膽顫過。
訥訥叫了一聲趙大哥,哪怕對方再刻意彰顯親和,我也無論如何再說不出方才一番話來。
趙樹平似乎被我二人的反應攪得沒了興致,覺得沒什麼意思,也沒過多停留,待了不多時就走了。
晚些時候良安將我叫去用飯時,席上也沒再見趙氏本家兄弟二人。
我悄悄鬆了口氣,腦海裏浮現出趙家兄弟的麵容,俊俏如趙二少,還是十分嚴肅的趙大少印象更深些罷!
翌日,我受邀乘坐黃包車去了張家茶樓喝茶。
留學時的同窗一個不落,坐滿茶樓裏最上等的包廂。
憂國憂民的宋敘成竟然也出席了這樣的場合,正同幾位男同窗把酒言歡著,這時大家都意氣風發得很。
我坐在臨窗的位置,被推搡著拿到畫筆,負責給大家畫一幅像的活。張清微腆著臉自稱我好友,卻很不體貼地幸災樂禍道:“良宛師從懷安先生,畫技一向十分不錯。叫她來畫這幅像,決定真正再正確不過!”
我站出來解釋:“隻是懷安先生曾指點過我幾幅畫而已。”倘若這算師從懷安先生,我倒的確能厚著臉皮稱一聲懷安先生的弟子。
宋敘成搖頭,不讚成道:“能得懷安先生指點,也遠勝旁人。良宛同學未免太過自謙。”
屋子裏緊接著響起其他同窗的起哄聲。
同宋敘成關係十分不錯的周玉琅出聲道:“就是,敘成說得不錯,良宛你也太自謙了!”
他的女友方明霏話裏則隱隱夾著刺:“自謙過頭,未免虛偽。”
我同方小姐關係一向不大和睦,也許是我二人同時對周玉琅產生好感的緣故。一道在英國念書時,學校裏的方小姐一向是個風風火火的強勢性格,我則拖拖拉拉,膽小怯弱無甚出彩處。即便謙謙君子周玉琅,最後同方小姐談起了時髦的戀愛,婉拒了我的心意,不妨我二人自此結下心結。
作畫時,我刻意避開了方小姐。
人人都滿意極了,隻有沒能入畫的方明霏小姐脾氣大發,拽著風度翩翩的男友嬌嗔跺腳道:“好個何良宛,真當是個虛偽至極的人!以後有她在的地方,我一定不來!”
周玉琅為哄她,大抵是許下了無數的好處與承諾了,才引得女友展顏一笑。轉過身的功夫,這位小姐又踩著她高傲的步子扭到我這失敗的追求者麵前來炫耀她男友的體貼了。
張清微恰時站在我身旁,同我舉杯對飲一杯清茶,搖頭道:“良宛,你同方小姐,因著周玉琅的緣故相識,真正是孽緣一場,天生注定的八字相衝。”
我得認真講一句,且語氣得誠懇:“一個美麗的誤會,我倒是很想同方小姐道歉。隻歎她不給這機會,總誤會我是因周玉琅而去。要知道,奪人所愛小人之舉嘛。”
張清微了然道:“方小姐眼裏,你可不正是那個小人?”
我二人皆歎息,化幹戈為玉帛儼然不是方小姐的性格,亦不是我肯主動擔上破壞他人感情惡名的緣由。
我同方小姐不睦的事實,不論早晚,總是會在南溪傳開的。
今日鬧開了,省得一次次假笑應酬,平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這一番茶樓相聚,總有興衝衝來,失望而歸的。
我同張清微約好了改日再聚,便出門下樓。
巧也不巧,正正碰上了昨日剛見過的趙二少。
趙二少穿一身純黑的燕尾服,作新式打扮,眼瞧著風流倜儻得很。我見到他,人站在茶樓大堂裏,單手抄兜作等待姿態,一見我,立刻抽出雙手熱情洋溢地喚了聲:“良宛小姐,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