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屏前，我同靜君的私自窺視，最終是被人發現了。
靜君懊惱不已，衝著過來揭穿她的趙樹文直抱怨道：“二哥你怎麽這樣無情無義的，就不能難得糊塗一回麼。”
青年顯見得並不吃她這一套，哈哈笑道：“靜君小妹呀，你上學校念書時國文課上定然是趴著睡覺去了，哪個教得你無情無義是這樣用的。”話畢，目光輕飄飄落到我身上，帶著幾分似不經意般的打量，須臾間的功夫，更熱情洋溢道：“交了新朋友呀，這位小姐怎麼沒見過，麵生得很哩！自我介紹下，鄙人姓趙名樹文，是我靜君小妹的二哥，冒昧問一句小姐貴姓？”
我還未來得及應聲，便因哥哥良安帶著疑問地一句：“良宛？”已被代作解答了。
不由隻好靦腆笑笑，寒暄一聲：“何家良宛，問趙二少好。”
話音落定，見良安招一下手，轉眼的功夫，已不自覺加入這一群人閑話攀談的隊伍中，被良安領著，一個個地認人：“趙大少好，宋先生好。”
據說十分難纏不好惹的趙樹平倒是客客氣氣回一聲何小姐。
一側著西裝的宋彥成唇邊噙著笑，隻略略點頭，便是回應了。
良安悄悄同我講，這些人一向是這樣的。
說完，輕輕搡我一把，含笑道，“同靜君繼續頑去，不要亂跑，晚些時候一道過前廳來陪哥哥用飯。”
我乖乖應是，一麵好奇往兩位‘大人物’處瞧。
心中不禁敲起了擂鼓。
宋彥成出身政商家族，三十出頭，已高居省城財政部委員，若人不傲些，我是不信的。
趙樹平承父命，年紀輕輕掌宗族決策權，同何家一般，從商一途，人情世故間禮尚往來，拿捏得十分不錯。
此人之迂腐我是沒看出什麼，不過他一記眼刀殺來，屬於黑心商人的凶神惡煞倒是有七八分……我立刻不敢多瞧了，悻悻然收回好奇打量視線。
靜君眼尖得很，立刻笑道：“我提醒過你了吧，我大哥不是二哥那樣的人。”
我默然看她一眼，說：“你未免太幸災樂禍！”
說笑間往外走，外麵兒又洋洋灑灑飄起小雨來。
我二人便及時止步，最多站在回廊亭下往池子裏扔餌料喂魚。當下細雨霏霏，煙色蒙蒙，滿園翠色壓不住，間雜園裏種一些時令花卉，又是一派別致風景。
但以靜君的跳脫性子，不多時便站不住，拍拍手，就不想再在此處逗留下去了。瞧我一副安逸自在的模樣，她納悶不已，不禁直白地說了出來：“良宛，你這人可真是怪，同我見過的每一個留過洋的小姐都不一樣。”
我想了想，停下手裏的動作，問她：“你見過的那些小姐，又是怎樣？”
靜君道：“她們身上穿精致的洋裙，燙著時髦卷髮，嘴裏高喊宣揚著人人平等的新思想，看不慣一切封建迂腐的舊習俗。”
我又問：“舊習俗是指什麼。”
靜君便訥訥不知如何言。
想必未曾和那些人深交，她也看得出來的。
但我想，她一定隻是窺一斑而知全豹，便笑道：“想必首當其衝一定是如你家這般該死的宗族勢力了。”
靜君不禁瞪大了眼。
似乎為我的大膽言論感到震驚不已。
又似乎是因被我說中了太驚訝。
我又說：“南溪鎮中，宗族樹大招風，一向不是什麼稀罕事。你說的這些，我也見過，在回國的輪船上，聽過無數遍相似的言論，熱血激進得很，隻是……”
我略作遲疑，彼時未予置評，未嚐不是今日的不作多言。
身旁便插進一道聲音，詢問：“隻是什麼？”
這句恰到適宜的接話給了我繼續說下去的勇氣，出口的聲音輕得下一瞬就能被池上刮來的風刮走一般，空靈飄逸：“隻是他們所反對的，並不單是宗族，而是一切阻礙國家發展進步的陳舊觀念。臂如迄今為止仍有不少地方沿襲下來的纏足陋習，又臂如大多有錢有權有勢的豪紳人家盛行的三妻六妾。”
靜君久久未應聲，我轉頭瞧她，已是瞠目結舌，十分震驚。
我不禁搖搖頭，心知肚明，剛才那句話明明不是她接的。
身後走動聲響起，我感到一陣無聲卻格外強大的威壓感。
回頭望去，果是看上去十分強勢嚴肅的趙樹平及他的幾名小廝跟班，那些人俱都微不可見地彎著腰，即便沒有出聲，腦門上好似也刻著碩大幾個字——“趙家的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