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色欲晚。
舞池外的全場矚目下，我頭皮發麻、手心發汗地同趙大少爺跳完了這第一支舞。
這座處處充滿封建腐朽味道的小鎮裏，原來也並不全然抗拒洋人的一切東西。如西方舞會上人人都會的交誼舞一樣，最應該沿襲封建作派的宗族長子原來也將這舞蹈學得嫻熟，實則也並不似一些家族耆老般，對現今許多追逐時髦的年輕女郎們整日的拋頭露麵而充滿堅定保守的意見。
有些事上，心裏一旦產生疑惑，便一點點不受控製地生了根，發了芽。
我竟然開始有一些好奇趙樹平這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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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事後有人一定要我談上一談對於同趙大少爺跳完這支舞的感想。
我反複思量，最終卻是隻有倍感煎熬四字能夠準確形容了。
生來性格使然，有些地方不必反複重提，但我大約算是一個十分細心的人。因而，我敏銳察覺到趙樹平每見我一回，嘴邊必不可少的一句便是：“我同你哥哥還算熟稔，你其實不必怕我。”當下他的語氣十分溫和，這落在太多了解趙大少爺的人眼裏，恐怕要感到十分驚訝的，就連我也不例外地瞪大眼睛，手上的僵麻感更勝最初。
耳畔不出意外地傳來一聲喟歎。
不能容不得我更驚訝。真的，這怎麼會是靜君口中，嚇退三個未婚妻，外麵人人眼中十分不苟言笑、端方嚴肅、難以相處的她堂兄該有的反應？
不過，雖然驚訝，在麵對不能也不敢得罪的人時，我一向也十分識趣，很輕地應了聲，不叫趙樹平這句話落空，令他有遭人冷落之感。
雖則隱隱有些抵觸，但我心裏其實十分清楚，麵對趙樹平這位大人物，我是怎麼也不敢懈怠下來的。
不是傳聞聽得太多。
有一夜夢境裏駭人的畫麵異常清晰浮現在腦海之中，我儼然怯懦到十分驚懼的地步，倘若不想想法子將這個或許有一日會演變成真的夢境給解決，恐怕是一定要在心中留下許多陰影的。
於是，跳完舞後，顧不得驚訝萬分的靜君和旁人，我一路十分乖巧溫順地輕輕挽著趙樹平的臂彎，脫離舞池。
出了舞池後，趙樹平往風露處走了幾步，我一眼便瞧見了不遠處的良安。
眼下其實已經傍晚，滿院的燈籠發出的光映著這露天舞池奢靡無度的一幕幕。良安正同人交談，麵上含笑，身側立著同樣盛裝的嫻君，夫婦二人一個英俊、一個俏麗，遠遠瞧著十分般配登對。
“您要去找我哥哥麼？”
收回視線，想起趙樹平在宗族乃至整個南溪這樣說一不二、人人吹捧尊崇的地位，眼下整個宴會的賓客加起來恐怕都不如他一人更值得良安區認真結交，謹慎地想了想，我輕聲詢問。
眼見趙樹平遙遙向著良安所在的方向眺了過去，可他並不如我想的那樣回答我，隻是說了一句：“你哥哥此刻大約是不空的。”目光很快收了回來，輕飄飄地落在我臉上。
我能察覺得到，這道視線分明不重，同樣也不帶什麼深意，即便如此，我仍然下意識呼吸一輕，胸腔裏砰砰跳若擂鼓， 生怕下一刻便要聽到什麼不太平和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