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在地上隨手撿起一根樹枝,吹了兩下,遞給師父。真是會者不忙,舉重若輕,四兩撥千斤。百丈見狀,一笑道:“如蟲禦木,偶然成文。”
小蟲能在木頭上啃咬出文字圖案,自然是非常偶然的事情。百丈大師是以此讚成弟子神妙禪機的不可多得,同時,他也是在告誡靈:不可放鬆禪修。
物換星移,轉眼之間數年光陰匆匆而過,靈在百丈的捶打之下,禪功曆練得益發純熟,就像由奶提煉成酥,從酥凝煉酪,酪再加催化之後,終於演變成了珍貴的醍醐。
一天,叢林中赫赫有名的雲遊僧司馬頭陀來到大雄山,看望老友。敘話之間,司馬頭陀說:“最近,我去潭州發現了一個好去處,名為大溈山。那可是一座足能容納一千五百人修行的大道場。”
百丈開玩笑說:“那麼好的地方,你為什麼不去住?”司馬頭陀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大和尚,你又在拿我開心。你還不知道我?詩雲:‘白首一袈裟,天涯又海涯;風霜銅缽裏,輒幻妙蓮花。’再說,每一個人有每個人的化緣。就說大和尚你吧,你雖然是名動天下的大宗師,可你是骨性之人,若是住持在肉性的溈山,弟子不會超過千人。”
百丈點點頭,又問:“你看我的弟子之中,誰可以去住呢?”“那得等我一個個看過才知道。”當時,華林覺是百丈門下的首座,在大眾中位列第一。司馬頭陀讓他咳嗽了一聲,走了幾步,然後失望地搖了搖頭。百丈讓侍者去叫靈。靈正在做飯,沾了滿手的菜汁,圍裙都未脫,就被侍者拽了過來。
司馬頭陀高興地喊:“大溈山的主人來啦!這人是誰?他就是溈山的主人!”百丈將靈叫到身邊,吩咐說:“你在百丈山的時日不短了,應該獨立啦。
湖南大溈山是個風水寶地,你就去那裏當住持,傳承我的宗旨,弘化一方,廣度眾生。”
一旁的華林覺不服:“師父,你偏心,處事不公。我位居首座,你如果向外派遣住持,首先應該是我。怎能隔著我這首座,讓一個小小的典座去呢?”
百丈說:“禪林無高下,達者為上首。你們兩個誰能使大家心悅誠服,誰就去住持溈山。這樣公平了吧?”
所有的人都點頭稱是。百丈指著佛龕前的淨瓶說:“這是淨瓶,但現在不叫它淨瓶,你倆說是什麼?”
華林覺說:“這淨瓶不是用木頭雕的,總不能叫它木頭樁子吧?”百丈及司馬頭陀都不以為然,一齊轉向靈,看他有什麼高見。靈一言不發,一腳踢翻淨瓶,揚長而去。百丈拍手大笑:“首座將大好一座山輸掉了。”在開悟的人眼裏,萬法皆空,淨瓶亦不例外,叫它什麼?
從此,靈辭別師父,由江西來到湖南,住持溈山。人稱溈山靈。所謂:“踏倒淨瓶,溈山浪起,水牯橫眠,綠柳蔭裏。非寂非閑,誰委所以,一枝橫生,春風桃李。”
景深
早在南宋時期,“白蛇傳”這一民間傳說就開始在江南一帶流傳了。後來,它由口頭到話本再到小說,然後又變成戲劇、影視,這個故事可以說是家喻戶曉,人人皆知。當然,在長時間的流傳過程中,尤其是經過文人們的加工,我們現在看到、聽到的“白蛇傳”,早已麵目全非,失去了原本的風貌。它由一個降妖除魔的故事,演繹成了淒淒婉婉的愛情神話;白蛇由一個禍害人間的妖孽,搖身一變,成了人見人憐的情聖,很是賺取人們不少同情淚。而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降妖精、度苦厄的法海和尚,則被描繪成了多管閑事的衛道士。他明明是一個身披袈裟的禪師,卻長了一副因循守舊、死板教條的理學家的嘴臉!難怪人見人恨,人見人嫌。最冤枉的,當屬千古名刹金山寺,它被這個變了味的傳說兜頭澆了一瓢汙水。
金山寺位於江蘇鎮江西北的金山上,東晉時期肇建。因金山原是長江中的一座無名小島,寺名為澤心。後來,到唐代,小島以及佛寺之所以都改名為金山,就是因了赫赫有名的法海禪師。
據說,法海原來是一個深受唐宣宗器重的、前途遠大的翰林學士,而且,他的老爹裴休,先是權傾朝野的當朝宰相,後為雄踞一方的節度使。他出家的剃度師父,則是中國禪宗史上開宗立派第一人溈山靈祐大師。
公元846年,唐武宗開始了大規模的滅佛運動。溈山大師所開創的叢林,其影響之廣,其規模之大,其禪僧之多,當時皆為天下第一。在那個“黑雲壓城城欲摧”的巨大災難來臨之際,首當其衝的便是溈山。溈山靈祐遣散徒眾,自己用一條布巾裹住光頭,遷居深山。
空穀幽蘭,馨香遠播。溈山大師盡管隱遁林泉,時任湖南觀察使(相當於省長)的裴休還是慕名找到了他。一番機趣百出的交談之後,裴休對溈山靈祐佩服得五體投地。但是,朝廷滅佛正緊,他一個地方官,也隻能悄悄在那個簡陋的茅棚門口留下三百兩銀子和一聲無言的歎息。
兩年後武宗一命嗚呼,唐宣宗登基,重興佛法。裴休再訪溈山靈祐,隻見他食無糧--野菜充饑,身無衣--樹皮遮體。他感到很是奇怪。要知道,三百兩銀子足能建一座像模像樣的小廟,足能供一個人好吃好喝整十年。裴休尚未開口,溈山指了指草棚門口。裴休疑惑地走過去,發現他兩年前放在那裏的銀子連地方都未挪動……裴休將大師請回溈山,重建梵宮,由皇上禦準為同慶寺。裴休親列徒輩,當朝相國崔慎由也對溈山崇禮有加,溈山道場複興如初。後來,裴休榮升相位,居廟堂之高,卻思叢林之幽。無奈身不由己,他就讓自己進士出身、已升任翰林學士的兒子跟隨溈山出家,法名法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