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蓋薩,巴利語,意為瘦弱。〔2〕壞色袈裟:壞色,指非正色。袈裟避青、黃、赤、白、黑五種正色,而用非正色染壞。
龐蘊說,就省些事吧。所以他終身沒有落發。當時,跟隨石頭大師在南嶽衡山修行的,有一個尚未剃度的行者--丹霞天然--一位注定要震撼天下的禪宗大師。龐蘊與他同住一室,遂即成了莫逆之交。二人彼此情深,一生友誼感人至深。
一日早晨起來,丹霞天然問龐蘊:"昨日見麵,與今天有什麼相似?"龐蘊回答:"按照佛法來說,昨天的事情能作個宗眼。"丹霞繼續發難:"如果隻像宗眼,還有你龐居士嗎?"龐蘊一笑:"我在你的眼睛裏。"丹霞使勁眯縫著眼睛,說道:"你看我的眼睛這麼狹窄,你在哪裏安身?"龐蘊道:"隻要是眼睛,便可以盡收天下萬物,有什麼狹窄的?人的身體隨處可立,哪裏需要刻意安置呢?"丹霞天然見他這樣說,隻好作罷。
日子像飛一樣過去了。龐蘊雖然對禪旨有所領悟,但還有一種霧裏看花、水中望月的感覺,朦朦朧朧,模模糊糊,不太真切。石頭大師說,你尚未悟透最後一層禪關,去江西找馬祖道一吧。龐蘊不願意,他說,我的朋友丹霞就是從馬祖道一那裏來到你這裏的。石頭大師說,他的機緣在我這裏,你徹悟的緣分卻在馬祖道一那裏。
於是,龐蘊跪別了石頭,戀戀不舍地與丹霞天然分手,從湖南來到了江西洪州,拜謁馬祖。剛一見麵,他還是那句話:"不與萬法為侶的是什麼人?"馬祖乜斜了他一眼,緩緩說道:"等你能一口吸盡西江水,我再告訴你!"西江是馬祖道場附近的一條江。它雖然沒有長江水之奔湧,也沒有鄱陽湖之浩瀚,但是,就算全中國的人都趴在江邊,一二三一起喝,恐怕也無法將江水喝盡,使西江斷流。那麼,馬祖如此之說,自有他的旨意。馬祖說完,不作任何表示,轉身便行。龐蘊一聽,頓時領悟了其中玄奧的禪機。他情不自禁地對著馬祖的背影吟誦道:十方同聚會,個個學無為。此是選佛場,心空及第歸。
馬祖回轉身,歲月雕刻在他臉上的縱橫交錯的皺紋裏洋溢的都是燦爛如晚霞的歡笑。
世界如此美好,西江之水如此甘甜。龐蘊在馬祖身邊依止了兩年,禪行大進。他雖仍然是一身白衣,但禪機之迅捷,不讓天下所有的大宗師們。則川和尚(馬祖弟子)曾經問龐蘊是否還記得參見石頭的情景,龐蘊裝聾作啞不回答。則川說:"我料想你因為時間久了,做事也就怠慢了。"龐蘊說:"老和尚你年事已高,糊塗程度恐怕超過了我吧?"則川和尚說,咱倆年歲差不多。龐蘊捋捋自己花白的胡子,扭扭僵硬的腰身說道:"你看我多麼年輕活潑,身體健康,要遠遠勝過你個老和尚。"則川禪師看著龐蘊的頭巾說:"不是你勝過我,我隻是比你少一頂襆頭罷了。"龐蘊一把將頭上的襆巾捋了下來,說:"現在恰好與和尚相似啦!"二人撫掌大笑。大同濟禪師(石頭之徒弟)看到龐蘊上山來了,趕緊關上方丈的門,說:"這個聰明老人,不要與他相見。"龐蘊吃了閉門羹,不氣不急不惱,站在方丈門外沒頭沒腦地說道:"獨自一人坐著自言自語,錯在誰呢?"大同禪師就打開了門。他剛從裏麵走出來,龐蘊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問道:"和尚聰明,還是我聰明?"大同說:"聰明先放在一邊,你就說剛才閉門與開門,收縮與舒展,相差多少呢?"
"隻這一問,就能氣死人!"龐蘊說。他見大同禪師沉默不語,又道:"弄巧成拙。"藥山惟儼禪師,是石頭的大弟子,在禪宗史上,是與百丈、南泉齊名的大宗師。龐蘊來到藥山小住,與惟儼大師相談甚歡。臨別,藥山惟儼讓自己十多個禪徒一齊送他下山,以此表示對名滿天下的龐居士的尊重。
那天,空中飄舞著曼妙的雪花,把寺廟上上下下裝扮成了一個純真潔淨的銀色水晶世界。自古以來,禪者往往以"雪"來比喻"一色邊事",也就是修行功夫達到純淨專一的"打成一片"的境界。所以,他們看到滿天飛雪,禪興頗高。
一行人踏雪行至山門。寺門豁然洞開,無異於打開了一個全新的世界。草木披銀裝,晶瑩剔透;山峰湧雪浪,洶湧澎湃;原野靜靜沉思,冷凝寂寥蒼茫;天空玉龍狂舞,撒下鱗甲片片……一位禪僧情不自禁地吟道:"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龐蘊指著空中尚在飄飛的雪花說:"好雪片片,不落別處。""落在什麼處?"龐蘊扭頭,見是一位名叫全的禪客如此一問,便抬手打了他一巴掌。應該說,全禪客知道龐蘊"好雪片片"大有禪意,所以才有此一問;但是,他尚未達到龐居士那麼高的境界,因此一問換來的是一掌。大千世界,森羅萬象,萬法歸一,所以說"不落別處"。這個"一處"即是本性,無形無相,無法言說,因此龐居士以打的動作來表示這離言超象的、卻能顯示萬事萬物的"一處"。
全禪客沒有體味到龐蘊打他的機趣,不禁愣了。真是,各有機鋒,舒卷不同。所以,一愣之後他說道:"居士你不要隨便打人,太草率了。"龐蘊見他掉在窠中不知出,便厲聲嗬斥道:"像你這樣的人,也配稱作禪者?你要小心,閻王爺並不會放過你!"全禪客聞聽此言,腋下冷汗宛若凝露,顆顆透著發自靈魂深處的寒戰。是啊,生死大事尚未了,口頭說禪有何益?待到一命嗚呼時,業報算來誰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