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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我跟楚潔分手了。算起來,我們倆大約談了兩年的戀愛。
那是初春的一個傍晚,我去楚潔家還錢。這是我們倆處理的諸多“後事”中最具實質性內容的一項。這之前她去我那兒取過她的照片、玩具熊及一些稍微值點錢的化妝品,她是分兩三次去的,每次去她都說,剩下的歸你了,但過後不久,她又打來電話說,還有什麼什麼落那了,那不能歸你……我就說你來取吧。我心中去意已定,任什麼花招都沒用了。
分手前不久我向楚潔借了兩千塊錢,其中一千五我轉借給盛立國開煙攤,剩下的被我造了。我急於了清這筆賬,便硬著頭皮向一個叫老六的大學同學借了兩千,我當時在電視台上班,信譽還是有的。
我敲門,楚潔開的門。屋裏坐著一個相貌端莊的小夥子,大學畢業生那種,我們互說你好。
我從懷裏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我說,我來還錢。
那個春天像每個春天一樣,七點多天黑。楚潔捏著那個信封送我下樓,我們在她家樓下的花壇邊坐了下來,楚潔埋頭點錢,我拈出根煙來點上。
周圍遊動著飯後遛彎的人們,空氣中浮動著草木萌發的氣息,男人們抽著煙,女人穿著單衣,小孩跑前跑後,悠閑中透著無聊。他們大約巴望著遇到點什麼,政治運動啦,車禍啦,“抓流氓抓小偷”的吼聲啦……自然這些都是不易遇到的。他們或許能遇到一輛停在樓群陰影中的高級轎車,黑乎乎發亮的那種,他們駐足品評幾句,心中湧起對腐敗的憤恨和向往,但隻是一閃而過。和平年代。都是順民。我真不知道這個國家有什麼難治理的。
我又跟楚潔說了些不鹹不淡的話,工作之類,一副“戀愛不成做朋友”的架勢。
我抽完煙,互說再見,我騎上車走了。我經過一些紅燈、綠燈、霓虹燈,黑暗中有些春風拂麵。我感到渾身輕鬆,我總算擺脫了這場為期兩年的戀愛,這幾乎比大學本科還要累,同時,又有那麼點感傷,那種得了便宜賣乖的感傷。
我走進劉明家的電梯,開電梯的農村姑娘捧著本卷了邊的厚書,見是我,便欠起屁股按下“16”及“關門”鍵,然後就又將頭埋進那本髒兮兮的厚書裏。
電梯把我和她緩緩送上十六層,準確又安全。她幹得不錯。她大約認識所有劉明的朋友。
我一直想寫一篇有關開電梯的小說。我覺得電梯工這行當一定挺有意思,有點像出租車司機。二者所不同的是,一個上上下下,一個團團亂轉;一個對象有限因而必定細節豐富,一個對象接近無限因而容易熟視無睹。我甚至想好了寫兩口子,男的是的哥,女的是電梯妹……
那時候劉明還沒有結婚,他的家就是我們大家的家;而他婚後,他的家隻在他媳婦崔霞上夜班時才是我們大家的家;而他婚後三年,他的家就隻是他的家。
劉明在和盛立國下圍棋。劉明飛快地給我開門,又飛快地坐回棋盤旁,二人視我為無物。
我開冰箱看有什麼吃的,沒有。我又開電視過了一遍台,又過了一遍台,沒什麼可看的。我翻劉明的錄像帶,問他有沒有新毛片,劉明不耐煩地說“沒有沒有”,我一笑,心說他的棋八成快不靈了。
我坐到棋盤邊觀戰。果然,執黑的劉明已有兩條小龍被殺死,另有一條大龍在白棋的天羅地網中左奔右突,四處煽風點火,但白棋太厚了,劉明的臉色如那條黑龍一般難看。
盛立國有節奏地顫悠著身子,兵來將擋,水來土湮,一招一式輕鬆自如。他從我煙盒裏抽走根煙,得意洋洋地點上,一臉幸福地說:“全殲。”又說,“老聶的話了,皇帝他媽,太後(厚)。”
劉明埋頭長考,腦袋恨不得紮棋盤上。盛立國則以勝利者的姿態與我扯上了閑天:“從哪來呀?”
“街上,瞎轉。”我沒提從楚潔那來。我與楚潔有關“分手”的事鬧了不下一年,一年來我多次對眾哥們報喜:“分了分了!”開始他們與我同喜,還“分了好分了好”地勸慰一番,可沒過兩天楚潔就又坐在我們中間一塊喝酒吃肉,弄得後來我再提“分手”,他們隻說:“你丫還是他媽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