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1993,北京愛情故事 (5)(1 / 3)

“怎麼不容易呢?進北京難,咱出北京也難嗎?”我很爽快地喝著啤酒。

徐穎說:“唉,你們在大城市長大的不知道。”她點燃一根煙,重新描述了一遍她的家鄉。於是那令她魂牽夢繞的江南水鄉變成了這副模樣:青山綠水間林立著鄉鎮企業的土煙囪,滾滾黑煙熏得日月無光,河裏的魚大批被毒死;淳樸民風不再,沒本事的男人們沉迷於麻將、打老婆,有本事的男人全國各地去行騙(“我在北京碰到好幾個老家來的騙子。”徐穎說),女人們或忍氣吞聲,或流落南方沿海城市墮落為青樓女子,腐敗的官僚與惡霸沆瀣一氣,作威作福,魚肉鄉裏……縣長的兒子是個鑲著金牙橫著膀子走哪吃哪的黑胖子,身後跟著群惡奴,良家婦女躲得慢點非遭殃不可……

“你說的是解放前的偽縣長吧?”我說。

“我可沒跟你開玩笑啊!”徐穎正色道。

“那你回回做的美夢,夢見的是哪呢?你剛才說的隻能是噩夢呀。”

“我夢見的是我小時候的家鄉!唉,現在沒了!”徐穎仰身倒在床上,眼望天花板,一副故園被毀、遊子無家可歸的失落和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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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潔約我出來坐坐,我答應得很爽快。我們約在宣武門十字路口,此地位於我和她單位之間的中點。

我們倆都瘦了。我們倆都心事重重。我們倆在傍晚的人流中沿街找著酒館。我們倆找了個露天的位子坐下來對飲。我們將冰鎮啤酒注入軟軟的塑料杯,我們捏著兩團軟軟的啤酒對視著碰了一下,我一飲而盡,楚潔盡力喝了一大口。人都說兩個人生活久了會越長越像,我發現楚潔的眉眼間確有些我的氣息。

楚潔與我一樣,與現任男友處得很不快活。她還不知道我認識了徐穎,她開始一味地訴說她自己的不快。她的不快主要集中在一些具體事上,比如對某件衣服的審美觀兩人截然相反,比如她看不慣她男友對上級領導溜須拍馬的嘴臉。我心說隻要不是瘋子就怎麼都好辦。

我對她說起了徐穎。她停止了訴說,認真地聽。我輕描淡寫,隻說“談著看吧”,我不想多說。

夏日傍晚的街邊依然燠熱難當,行人車輛揚起灰塵和喧囂,不遠處一個烤羊肉串的小攤冒著滾滾濃煙。我們悶頭喝著啤酒,倒很安靜。

過了會兒楚潔開始斷斷續續地詢問,伴隨著不斷地喝酒。她像間諜般漫不經心又緊扣主題地刺探著徐穎的情報。我不願多說,隻敷衍著,“還可以”,“就那麼回事”,“嗨,混唄”。我看著楚潔漸漸顯出的醉態,心想我們離“純潔的友誼”大約還有一段距離。

後來我們都喝多了。我們手拉手在馬路上走。我們回憶著往事,一度我真有些舊情重生的溫暖,但也就一閃而過。想到我們之間一年多來分分合合的拉鋸戰,我仍備感疲勞。大約楚潔也沒有完全緩過勁來。那天我們控製得很好。分手時我對楚潔說:“我們各自回去把家務事處理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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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之後的兩三個月,我成了名副其實的喪家之犬。

我妄圖跟徐穎和平分手,數次談判,均告無效。

我曆數我們之間的種種不合適,包括生理上。錢鍾書說婚姻如同穿鞋子,夾不夾腳隻有自己知道,此話若單指婚姻的某一方麵,比如性關係,也很恰當。跟徐穎在一塊我時常想要是能有雙毛襪子穿穿就好了。

有一次我仗著酒勁對她說起毛片上的老外,我說:“你該找個那樣的。”回答我的是,一把茶壺向我飛來,得虧我一歪頭,茶壺擦著我的耳朵飛過,在我身後的牆上爆炸。

我本來還想說“我是四○的腳若穿四二的鞋有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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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我的住處搬了出來,在朋友處借宿。

當時我曾自比為毛澤東撤離延安,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勇於打破壇壇罐罐,與敵人打運動戰、遊擊戰,將延安這座空城留給蔣介石胡宗南吧——讓徐穎獨守空房吧。

當然那房子是我父母的。對此我和徐穎都心知肚明,這樣看來我和徐穎的舉動又有些過家家的意味。

為什麼是空房呢?因為我的逃亡分好幾次,每次都能帶出點東西來,包括書、錄音機、磁帶、手稿,也就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