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末明初,天下大亂。魏武帝曹操的後裔曹鋒,聞說陝西涇陽是天下縣的白菜心,想必在兵荒馬亂之中,一定能保住曹家子孫的繁衍。於是,便挑著擔兒,帶著妻子兒女,從河南許縣一路沿門乞討,走進關中。
走到臨潼,身無一文,糧無一粒的曹鋒,就被關中沃野平川的風神秀骨迷住了。在熟讀經史,又多少懂得點易經的曹鋒看來,關中紫氣養育著的黃土,雖未必能改變他窮困的命運,但關中黃土地脈深厚,至少可以使他們曹家子孫,平安的生存下來。隻要人勤,出頭之日,或許不怎麼遙遠。
不料剛踏上長安地麵,時勢突變,又兵荒馬亂了起來。瞬間,你追我殺,刀起頭落,血流成河。
不幾天,就餓脬遍野,民無聊生。曹鋒一踏上長安地麵,就聽到了一首《醉太平小令》:“堂堂大元,奸佞當權,開河變鈔禍根源,惹紅巾萬千。官法濫,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鈔買鈔,何曾見?賊做官,官做賊,混賢愚,哀哉可憐!”
曹鋒是一個在地方上頗識時務熟讀史書的學子。他原本想借著求生這個順路之便,瀏覽一下長安模樣。在大雁塔慈恩寺裏,為佛祖供一爐高香,以保住曹門之後。鮮血飛濺了慈恩寺,不能不使曹鋒失望起來。無奈,曹鋒隻好避退三舍,繞道高陵。
一過渭水,長途跋涉了月餘的曹鋒,早已是疲憊不堪的了。傍晚時分,好不容易來到了一個村莊。曹鋒妻子兒女逐戶挨門討要,卻見偌大的一個村莊,門大都開著,隻是無有一個人來。“天哪!荒亂戰爭年代,人隻怕早都跑光了!”曹鋒想到這裏,不能不向一戶門首掛著“張府”大紅燈籠的高門樓走去。
這家高門樓正想關門的主人,是高陵崇皇一帶頗有聲望的富商張壽山。在成都經商,慌戰中虧了血本。回家多日心情一直不快。一見曹鋒一夥人走來,以為歹徒搶他,不由大老遠喊道:“什麼人?天都黑下了,不想活了?如此膽大?敢來錢家莊張大老爺我的門前!”
“我們是從河南逃命來的。張大老爺,發發慈悲,少給點吃的吧!求求您了,老爺!”說著,來在屋簷下,豈敢不低頭的曹鋒,就領著一家跪在高門樓下,磕起頭來。
張壽山一見曹鋒一家全都跪在門前,理也不理。隻見他舉起長矛,凶恨地說道: “什麼?河南人!噢,我明白了。原來是挑擔來陝的河南蛋!河南蛋,燒瓦罐,燒到底還是個窮光蛋!知道嗎?慌亂年頭,老爺我不知多少貨物被人搶跑了!我埋怨誰去?這年頭,誰他媽的能顧得上誰?咹!去去去!隻怪你窮。知道嗎?窮命無更改,晚上睡覺把 揣!”
曹鋒實在餓得心頭發慌,卻又不能不忍受著一生中不曾聽到過這樣的被人侮辱痛罵。隻好硬著頭皮,邊磕頭邊說:“老爺,看在我妻子兒女份上,就行行好吧!您是救命的菩薩啊……”
曹鋒的話不曾說完,張壽山又上前一步,闊腳揚手地罵道:“你這個不識人敬的東西,死皮賴臉跪在老爺門前不走,得是叫花子日尻子,窮氣入了骨啦,是不是?不想活了就直說,老爺我會成全你們的。院內幾條狗幾天都沒啥吃了,餓得汪汪叫。好!我這就給咱拉去!”說著,扛著長矛,推開朱紅金釘大門,走了進去。
曹鋒一見這家主人一絲善心無有,麵目又是那樣的猙獰。他怕真的拉出狗來,隻怕就在劫難逃了。於是,曹鋒站起身來,便帶著妻小,匆忙地離開了這個荒涼刁野而又可怕的村莊。
夜幕全都拉了下來。四周一片漆黑。
兩天沒有吃東西,這天又在饑寒交迫中趕路的,一滴水未進的曹鋒一家,他們在饑餓的死亡在線,無論如何掙紮地呼天喊地,呼爹喊娘,直到天黑,卻不曾覓到一處安身的著落。
初來乍道陝境關中,無論秦川風光怎樣的秀麗,關中沃野怎樣的廣袤,然熟讀史書的曹鋒心裏早已有了柳宗元“窗下履棋殘局在”和張喬“闌邊清灑落花多”的思想準備。天下如此混亂,百姓夜無寧日。自認命苦的曹鋒,知道陝西人秉性素來耿直豪放又豪爽。盡管高門樓那主人無理辱罵於他們,甚至要放狗吃了他們。但是,在委屈得不能再委屈的曹鋒心中,卻無有一點兒責怪關中楞娃之意。他隻是知道,好死不如賴活著。一點兒辦法無有的曹鋒,隻好邁著沉重的腳步,帶著一家妻小,在茫茫黑夜中,為尋求曹家子孫的生路,艱難地向著人生地不熟的前方走去。
曹鋒沿著崎曲坎坷的小徑,走啊,走啊,不知道走了多少村莊。隻是沿途大小村莊裏,門戶大開,卻不見大小一個人來!甚至,連一條野狗都不曾碰上!出現在他眼前的慘景,和河南一樣,血雨腥風、死屍遍野!曹鋒不由傻起眼來:“秦磚漢瓦遷固重,漢室門才數關中”難道錯了?曹鋒一時思想轉不過彎來,不由想起了先祖曹丕的《大牆上蒿行》。對眼前這個他無法改變的漆黑的世界,隻能“感心動耳,蕩氣回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