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困惑的魔方(1 / 2)

其一

那是一個凝重的秋天,我的詩與散文的創作陷入了難以掙脫的岡境。又不知怎的,神使鬼差似的熱衷起藝術美學來。有興趣看的書,大多是美術鑒賞一類。要寫出一首好詩、一篇好文章,談何容易!且躲入欣賞者所擁有的狹小而闊大的圈子裏,對於喜好藝術的靈魂來講,當是一種不錯的自我慰藉。也許,又不失為一個強化藝術素質的良好機會。

適逢某電視台約請,讓搞一個有關石魯藝術道路的專題片腳本出來。石魯其人其畫,為我久已仰慕與神往,何樂而不為!這便廣泛而仔細地讀他的詩文,品他的畫作,訪他的親友,尋覓他的跡影,興趣蠻高。腳本很快弄出一稿,卻石沉大海。繼而,生出要為石魯寫一部文學傳記的念頭。又恰遇一家雜誌索要文章,即匆匆以傳略形式交其發表了。之後,電台連播過,還算有點影響。再之後,便是刊於《兩部電影》上的電影文學劇本《瘋子畫家》。

本子已經麵世,似乎無須再去敘說作者的意圖。解釋其中的原委。倒是評論家肖雲儒以《好一幅屈子行吟圖》為題,筆法犀利而圓潤,極有見地地將自己讀後最初的印象率直相告,不得不使你對這盤放涼了的菜再作一番品嚐,反芻與消化。這也應該說是一種不可失卻的自我慰藉。恰恰,亦是屬於經曆創作和困惑之後重新承受的又一番困惑的反思。

黃河如銅汁,艱難地湧動,似要凝固了。是想以此作為我們民族命運的象征性背景,來展現石魯獨特的藝術命運的。可惜,很難將他生命的重要過程,用電影化語言融入這種典型詩境中去,也就隻好拙笨地試用散點透視的散文化方法去謀篇布局,抑或成了流水賬式的鋪設與交代,以致使劇本後半部跑了氣,而令筆者臉紅。尚且,又不僅僅是特定環境的遷移。如果是既尊重於人物曆史的本來麵目,而不是任意篡改它,又決意掙脫曆史的束縛。既屬於理智型的,又屬於寫意型的,就不會成現在這個樣子。顯然,尊重有餘,掙脫不足。客觀性,扼住了靈動的藝術創造力。但之所以獲得評論家的讚許,說是基本上寫出了一個鐵骨錚錚的富有浪漫色彩的藝術鬥士形象,傳達其性格和語言思維方式情節與細節,當然還是基於原始素材的。例如他所信奉的煙酒茶這超度人的神物,崇尚空氣陽光水這自然力,以及迷亂中的舊作重提,暈倒於《東渡》畫前的場景,和狂放不羈的野食暴飲與文白參半的瘋言醉吟,都幾乎是照搬不誤。其中強調主體精神.重神而不拘泥於形的變化觀念,是借助他的畫論而理解他的人格的。黃陵、老船工與屠鹿等場麵,可以說是擺脫真人真事局限的一點小小的虛構,但仍然沒有把握住它應有的表現方式。

按說,石魯的確屬於電影藝術的一個很好的題材,它的獨特性和涵蓋麵著實是少有的。與其說是缺乏駕馭它的能耐,還不如說是駕馭過程中的難以言狀的困惑。似乎在一瞬間的靈感衝動中悟見某種妙法兒,待去捕捉它時,逮住的僅僅卻是一撮毛發,欲獲之物則逃之天天。其表現力顯得疲憊,有如扶不起的豬大腸,晦氣而沮喪。動筆之初的幾個月工夫,幾乎在為尋找一個好的結構而絞盡腦汁,四處求仙,始終不得其竅,結果便草草將就著弄出來,使得粗疏醜陋,缺欠百出,次要人物的處理,則更顧不及去勾勒。雲儒的文章說,在劇本整體上,如何突破單線結構,運用多麵的或球形的結構方式,去展示更多的生活麵和人物相,更好地表現出生活的立體感和複雜性以及似遊而不離,形散神不散的設想,實乃高見。但具體到劇本上,所困惑的境遇仍難以解脫。有時甚至開玩笑說:誰賣給我一個關於這個劇本的好結構?像玩魔方,不易探尋到一種最佳程序,使其聲色各成一方,的確令人焦躁不已,長籲短歎。電影藝術,恐怕正是這般叫你困惑複困惑的魔方。

不僅僅是結構問題。作為這樣一個描寫瘋畫家形象的電影劇本,它的思想與藝術氣質的把握則是要害的地方。石魯的畫魂詩風,已經為劇本的哲理寓意提供了更深的對應,也就是主人公身上的屈原式的騷味不平之鳴。如果說,繪畫是在平麵上畫出繪畫家的創造性想象改造過的現實畫麵的一種藝術,那麼作為綜合性藝術的電影,在創造能廣泛表現生活全部審美及特點的活動視覺形象方麵,應該是優於繪畫的。具體到《瘋子畫家》上,還沒能找到二者之間相和諧的最佳方案。石魯的畫與詩的重氣、重意、重象征,以及人物塑造和藝術表現上的誇張變形和散放模糊,應該構成這個本子的重要特色。老實說,這一點並未如意。有對石魯本人理解的深度問題,也有在借鑒石魯藝術的表現方式上對電影手段的熟練問題。顯然,具體的鋪陳零碎了,沒有做到具體的交代和銜接段落上的意到而筆不到,使人物命運的情緒和心理邏輯處處梗塞,整體性的風格受到了影響。苛刻一點,可以說還沒有完全找見石魯,這是令人汗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