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瘋子畫家》欣賞信息反饋對筆者的反饋,以至今仍使人困惑的一些感念,就說這麼多,得感謝雲儒的指教,感謝諸多關照這個本子的尊師和文朋藝友們。
其二
觸電是什麼滋味?未曾領略過的時候,不管旁人如何去講,你是得不到本質性的感受的。如同寫文章,或者如同戀愛、成婚、為夫為父,甚至如同一種名貴小吃、一種酒。七八年前,我對電影劇本躍躍欲試,企望將一個發生在陝北高原上的真實故事變成電影,為這可謂狂熱。母與子的聚散,戰爭與現實的交錯,生活的絕望與期待,蒼涼而美妙的高原風景畫,滿以為已經構成了一部詩體電影。在參加完一個電影文學講習會之後,即按捺不住自我的激動,寫出了名日《尋覓》的電影本子。這便開始品嚐觸電的滋味了。
無形中,是將一貌似簡單而斑駁陸離的魔方捧在了手裏,開始一種困惑的把玩與把玩的困惑。《尋覓》找導演看過,按那陣子的電影態勢,還以為是個新玩意。我將導演的意見反複琢磨,如何去尋覓劇本中引發故事的典型環境,如何實現人物內在矛盾的深層上的寓意,結果陷入厄困之境。盡管,《尋覓》在一家雜誌上尋覓到了問世的機會,變成鉛字了,但作為符號形式的文字,無論如何不能抵達創作者所思謀的可視的具象形式的藝術效應。或者說,從根本也不可能屬於兩回事。
《尋覓》失敗了,電影夢還未泯滅。之後,在榆林小城客居之際,覺得發現了又一個屬於電影的故事。是關於陝北清澗起義的故事。從塞城的謀殺到清澗的兵變,一支富有生機的軍隊連奪數城,卻在內部的矛盾和外部的圍剿中頃刻覆滅,至韓城原上時僅存數十人,便分道揚鑣,一切又複歸於開始。戰爭的獨特形式,古老的黃土地的震顫,亂世時月各種人等的命運,是不乏其深刻意味的。自我的賞識,產生了與人合作的電影劇本《騷動的土地》。但很快又自我悲哀,將其鎖入抽屜,未敢讓任何人一讀。
這是體會到咱蟲電的滋味了。但那種似乎深惡痛絕與愛不釋手的矛盾心理,恰如把玩著魔方。也總愛看電影,大多是消遣,從自我審美興趣去品評它們,又眼高手低,老實講,看得起的片子不多,狠狠心。搞個石魯的片子出來,競又被困惑所征服。得承認自己的無能了。
看看青年導演群體的一批作品,令人為之激奮。一批以《黃土地》為代表的影片,所熔鑄著的一種民族精神,所把握的氣質和內在力度,顯示出中國電影藝術的新態勢。作為電影創作意識的故事受到挑戰,強調造型意識,丟掉戲劇拐棍,更單純的電影出現了。《黃土地》一幅幅畫麵,使人在靜止中同時感受動態,在動態中同時感受凝滯。那種富有極大表現力的潛沉意象,總是潛伏於全部視覺之下,而給人以情緒的巨大衝擊波。我感到,我是完全置身於我的山原故士上了,那土地,那風光,那人物,那場景,都極為熟稔。精神上為之欣慰,為之悲傷。屬於一種憂鬱的美麗,使我感到了它不是一個所謂的故事,不是哄人的把戲。那種深沉而真切的審美情調,使我感到於異地同熟土上來的一位長輩相逢,在寂寥的客舍裏,酒茶相伴,與他娓娓敘說鄉間的那些喜怒哀樂的事情。那是自己的故事,而不是別人的故事。或是我們民族自身的故事,曆史的,又是現實的,現代的。新生命的藝術,就是以它對時代的哲學思辨,由象征性的魅力等諸因素給人以精神上的原子反應,而取代偽藝術的。當然,並不偏廢其他審美趣味的藝術。其生態平衡,自有它的規律性。但是,麵對現代藝術變更期的瞬息萬狀,任何一種新的探索都總是令人敬羨的。恕我對電影藝術的識之甚淺,欠資格去評頭品足諸多有成色的影片,就不必在這裏涉及其他藝術家的勞作了,隻是從這些具有創作新意識的影片中,去吸取養分,以充實屬於自己的藝術天地。拿自己所佩服的影片,去觀照自己觸電的體驗,消化疑慮,解脫困惑,也算一種小小的慰藉。往往,對於自己不滿意的片子,也就從心理上寬容得多了。但那種陳腐不堪的假玩意,仍是常常激起憤憤之情。愈是作為觀眾,愈是有這種自由。而愈是作為嚐試過電影創作的人,愈是多了一層包袱。也許,又是一種不必要的顧慮。
總的來說,無論觸電是悔是幸,它畢竟給自己的藝術世界多開了一個窗戶。人類藝術的發展過程,迄今還是一個從未中止的藝術種類的分析過程。藝術的門類有某種聯姻甚至融合的趨勢,但每一門藝術對審美地認識世界都能有某些新的獨特的貢獻。多結識一種藝術門類,它的多樣性會使自己有可能從審美角度認識世界的全部複雜性和豐富性。但多才多藝不易,自我的藝術選擇是至關重要的。如果回過頭來,專散文或詩或小說,依然有困惑在等待你。
《西部電影》1987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