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將軍夜引弓(2 / 3)

“大人!”劉一手顯得有些委屈,低下頭道:“李老將軍讓小的來叫你吃飯喝酒去!”

“哦,這事啊!”徐勝利長舒了一口氣,道:“你先去,我馬上便去。”

連上仆人,一共六個人,大家圍在火旁,吃著炙烤燒燉的野味,喝著帶來的美酒,盡情的玩樂。

中間,每個人都有節目,劉一手最先開始,講述的是自己如何開店賣酒以及那次險些殺了陛下的糗事。講到與徐勝利拚酒,還憤憤不平道:“當時我‘撲嗵’一下倒在地上了,手腳不聽使喚,頭腦還有那麼一點點清醒。我很奇怪,我算是能喝的,十裏八鄉從未碰到過對手,可這徐大人怎麼喝了這麼多都不醉?臉不紅,身不歪,說話舌頭也不大,莫非是酒神轉世?後來我才能明白,我媳婦早跟人家串通好了,給我上的是正兒八經的酒,給人家上的是水,你說,徐大人能喝多嗎?”

劉一手的故事因為與當今的陛下有牽連,所以大家都聽得心驚肉跳,說到拚酒時眾人才哈哈一樂。

年青的仆人的節目很簡單,講了一個粗鄙的笑話,也搏來大家一笑。

李廣與灌強都一大把年紀了,心裏邊一定埋著許多有趣的故事,所以大家都很期待。誰知,兩人隻是一唱一和的唱了一首歌。歌是戰歌,兩人的嗓子又略顯沙啞,所以聽起來顯得無比悲涼。聽著歌,眼前似乎都能浮現出一副副畫麵來,戰士們摟著戟,頭上頂著雪,沒吃沒喝又凍又餓,可一聽到敵人來了,全都站起來拿著武器迎了上去……

聽著李廣與灌強的歌聲,徐勝利不知怎麼搞的,突然異常傷感,腦子裏清晰無比的想起杜甫的一首詩來——石壕吏。輪到他出節目,他也不站起來講,就叉著腿,隨口便吟道: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牆走,老婦出門看。吏呼一何怒,婦啼一何苦! 聽婦前致詞:三男鄴城戍。一男附書至,二男新戰死。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室中更無人,惟有乳下孫。有孫母未去,出入無完裙。老嫗力雖衰,請從吏夜歸。急應河陽役,猶得備晨炊。夜久語聲絕,如聞泣幽咽。天明登前途,獨與老翁別。

徐勝利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想起這首詩來,又莫名其妙的在今天本該高興的場合吟了出來。也許是因為大漢與匈奴無休無止的戰爭,也許是在河南郡看到百姓那副慘狀,也許是百越之行,也行是這一路的所見所聞,反正他有一股吟唱此詩的衝動,吟了之後心中好像舒暢了許多又好像更加的沉重。

他有些不明白,自己來到大漢已經十八個年頭多了,究竟幹了些什麼?除了順著劉徹的意,結交了一些名人,升了個中郎將的官職,如今又開始了談婚論嫁,還幹過一些什麼?這就是他十八個年頭的所做所為!這就是他轉世投胎來到大漢的目地所在?老天爺不會無緣無故把你帶來這裏的,也不會無緣無故讓你在這到處鑽營升官發財,應該做一些能夠改變百姓生活的事情,其他的一切都是沒有意義。

突然,他又覺得,自己當初給所定的三原則不對!什麼世界上的事,不是你想怎樣就能怎樣。尤其是在生產力極其低下,科學水平極其落後,不切實際的想法與空想無異。什麼處於一個完全落後的環境中,所有人還局限到無法苟同你嘴中說的東西,以為你在胡說八道,把你當成怪胎妖孽,最好的辦法是主動閉嘴,努力適應這個環境,要不你將被殘酷的環境拋棄。什麼在冷冰器時代,想要安身立命,其實很簡單,有殺敵立功的本領便成。全是狗屁。

人,有時候需要一點誌氣,需要那種‘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勇氣。那三條狗屁原則,隻不過是自己為自己的懦弱找了一個不錯的借口,如此前怕狼後怕虎,不敢對大漢有一點點的改動,不敢對劉徹有一點點的反對,不敢做出一件有利於百姓的事情來,這就是懦弱。他本能盡最大的能力改變這一切的,不僅僅是幹一些擴大大漢版圖的事情,可他現在僅僅在做這些東西,其他的事情一件也沒幹。

比如讓大漢的百姓像人那樣有尊嚴的活著,比如讓人們的視野開闊,知道世界上除了天朝,還有許多許多的國家,地球很大,中國隻是許多許多國家中的一個。說的再遠一點,讓大漢出現‘德先生’‘賽先生’,而不是儒家當道,這事就十分有意義,值得用一生去幹,哪怕腦袋丟了也沒什麼,不就是‘殺了我一個,還有後來人嗎?’

徐勝利似乎看到一點小小的曙光,心中也有了一個小小的計劃,正當他要把這點曙光與計劃結合起來,把它碼放整齊,理出順序,排出步驟,腦袋一揪一揪的痛。

“徐兄弟的心事很大啊!”李廣歎了口氣,聲音洪亮,徹底把那點曙光熄滅,計劃打亂。

“詩是好詩,雖與《詩經》格式不符,語言又有些淺白,但的確是好詩。而且詩中所述確實與有些平常人家的情況相似,可有些話是不能亂說的,亂說是要掉腦袋的!”灌強拐彎抹角的提醒著徐勝利。

“灌大人,老將軍,我……”徐勝利想說些什麼,卻看到李廣與灌強都對他搖了搖頭,示意他別再說下去。這兩個人都是對大漢死忠死忠的人,雖受了冤屈,可那份忠心一點也沒衰退。徐勝利知道,自己根本無法從這兩個人身上得到一點幫助,也就閉了嘴,一口接著一口喝起了悶酒。

趙燕的節目是一個接著一個,唱歌,跳舞,講故事,努力用一切手段要把徐勝利的憂傷帶走,可一切都是那樣的徒勞,直至日薄西山,徐勝利的臉上再也沒有露出笑臉。

“天就要黑了,我們回去!”李廣搖搖晃晃的站起身,道。

灌夫也搖搖晃晃站起身,數著地上倒的壇子,道:“才十一壇,不盡興!當年我們兩個人都能喝十一壇,今天四個人才喝十一壇,而且有兩個還年富力強,正是能喝的年紀,怎麼的也得再喝兩壇。”

“改天再喝,改天再喝,今天確實有些晚了!”李廣朝充滿優傷的徐勝利呶了呶嘴,道:“回去晚了,咱們可就過不了亭了。”

“那好,咱們改天再喝!”灌強搖搖晃晃的走到無比惆悵的徐勝利麵前,拍了拍徐勝利的肩膀,道:“兄弟,你沒事吧!”

徐勝利心中充滿了憂傷與無奈,酒沒喝多少人卻已經醉了,掙紮著站起身,道:“沒事!我還能騎馬呢!”說完,朝馬走去,倒騎了上去,朝前摸了摸,道:“奇怪,馬頭哪去了?”說完,整個身體往馬屁股上一爬,失去了意識。

“劉一手,你照顧著徐兄弟,別把他再從馬上掉下來!”李廣吩咐著,翻身上了馬。

“小的尊令!”劉一手也翻身上了馬,一手持自己的馬韁,一手持徐勝利的馬韁,一行人緩緩而去。前邊開路的是年青仆人,後邊跟著灌強,再後邊是李廣。李廣的後邊一排並騎三人,右邊是牽徐勝利馬的劉一手,左邊是不停撫拍徐勝利後背的趙燕。

山路本就顛頗,徐勝利又爬在馬屁股上,馬兒一顛一顛的往前走,幅度大了,徐勝利就爬在馬屁股上嘔嘔的吐了起來。趙燕撫拍的幅度更大,眼睛也更加紅潤,她不知道徐勝利今天為何如此的憂傷、痛苦,總感覺是自己惹得對方如此,淚兒在眼眶內轉來轉去。

下了山,路稍微平坦一些,這時天也完全黑了,年青的仆人在前邊掌了火把,趙燕在後邊掌了火把,不時將火把湊到徐勝利的臉前看看。吐了一路,徐勝利也不再爛醉如泥,頭腦稍微的清醒一些,嘴裏說著胡話,嘟嘟囔囔的似乎隻是在重複一句話——我沒醉,還能喝。

“我知道,你煩我,不想看到我!”趙燕在眼眶內打轉的淚水終於流了出來,幽怨的道:“我太自作多情了,總以為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其實以我一個蠻夷人的身份早該明白,我怎麼可能配得上你這個前途一片光明的大漢將軍。你不知道我是多麼的喜歡你,喜歡得一刻看不到你就跟丟了魂一樣,吃睡不香,坐立不安,難愛得要死,恨不得拿刀在身上劃兩下,用痛苦來掩蓋想你的思緒。於是,為了見到你,我從‘南越’跑了過來,一路找你。見到你後,丟了的魂便又回來了,再難吃的飯菜也噴香起來,哪怕你一句話不說,隻要讓我能靜靜的看到你,我就會很滿足,很高興。可今天我知道了,從你的表情上我全知道了,你根本不喜歡我。感情是兩個人的事,不是我說怎麼辦就能怎麼辦的,既然你一看到我就煩,我又何必留在這裏煩你呢?你放心,明天我便離開你,走得遠遠的,不管是回‘南越’還是去其他的什麼地方,反正要找到一個不在想你的地方。到了那裏,我便留在那裏,靜靜的過日子。或許還會找個人家把自己嫁了,生兩個孩子,過上樸實而又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