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尊貴皇後
永和又跟最小的哥哥範陽王慕容德熟識起來,以前互不服氣的兄弟首先是一通擁抱,親熱的叫起各自的名字。“你怎麼樣?張掖還是沒有消息嗎?”永和問哥哥,玄明也像一般分明傷心卻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應該是沒逃過,不太可能還活著。”兩人談論的是玄明的家人,他的妻子、兒女、母親,他們隨玄明入秦,後來玄明作張掖太守,舉家遷到那邊。不久,玄明的親哥哥原來的北海王慕容納辭了官,也帶著一家住到玄明家裏,合為一處。他們一直留在那裏,複國後,有舊部屬從秦國來,說留在張掖的親戚全被害。
“你呢?還是不成家?”玄明也問一直堅持獨身的弟弟。
“太晚了吧!”永和笑笑說。
玄明居侍中,總領六軍,十州軍事,自然也很繁忙,兩人又各自忙碌。過了一年,永和收到請柬,玄明要娶左光祿大夫段儀之女為續弦。永和名貴的東西還真不多,他一向珍視不以物貴的原則,自己覺得寶貴的往往對別人又沒有什麼意義,所以一時不知該送些什麼,恰好趁進宮之際跟皇上商量。皇上因為年初翟遼複叛,受了氣,身子骨不好,政事全部交由太子處理,用皇上的話說,“先練習練習,”特地為太子起承華觀,作為處理政事的居所。
“送個魚娃娃好,希望早生貴子。”皇上近來閑著總想些舊事,問起婚姻之事,就自然說了老規矩。玄明四十幾歲,再有孩子的話的確就太好了。永和還以為玄明隻是要找個人照顧自己呢。
“我送這個了,你送什麼?”
皇上神秘的說,“我有人代表。”
皇上在建興三年立後,段氏元妃,恰好是範陽王妃之姐,兩姐妹嫁兩兄弟,一時成為美談,這種巧事也隻有在很久之前的燕國才常發生。內黃人張定善相,曾經相過這兩姐妹,說她們是異常富貴之命,段家的興起還要靠她們。自此段家的兒子受了冷落,妹妹二十歲了都不嫁。皇上稱燕王時,娶段元妃,有殊寵。
永和不擔心皇上會因女色誤國,他從來就不是那種人,況且六十多,有個人照顧他也是好事。範陽王也一向和氣謹慎,夫妻之間也應該和美,永和也為他重結良緣而開心。就是兩姐妹都還年輕,兩個哥哥年齡上實在是——,唉!隻怕她們會年輕守寡,慕容氏又要愧對段門。永和一直不成親正是堅信找不到一個契合的心靈,一般人連理解都做不到,怎麼能談上支持呢?他不能用一個具體的形象固定她,給她套上現實的人形,所以他對感情的事早就不抱希望。
祥和的喜氣渲染了他,在紅黑吉色的海洋中,群臣舉杯交錯之間,他感到寂寞,皇上早就走了,沒人陪著他,其他人反而是應付他們,他很想回家。他獨身一人,何處為家?隻有楊俊、姚玉涵夫婦、還有兒子小固兒,聽說還有個女兒名喚慕姚的是他夢想中的家,永和想回到那裏。他睡眼蒙蒙的回到住所,借著燭火冰冷的火焰摸摸自己的麵頰,肉還是很緊,皺紋還是上來了,他向來顯得老成。他對著燭火傻笑,心想“你到底在做什麼?”
他很想知道答案,第二天,就到宮裏去辭行,皇上最近沒了政事,本來就很悶,還指望他來解悶。他試探的問,“一定要走?”
“是!”
又問“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
那不能讓他去,狠心的弟弟,這種事也做的出來?最終還是心軟,“過完年就回來,用我的車去,起碼還能讓你記得欠我輛車。”
永和又說起走的另一個原因,“太子可能太在意我了,什麼事都不自己決定,這樣下去可不行。”
皇上卻說,“你就是想拋棄我,還找出那許多理由。”皇上連奶茶都不喝了,疾病讓他倦怠。
二、開城布公
距離新年沒有兩個月,永和頂著寒風北上,他比兩年前離開時更心細,也老了。
一路上他下令不必急行,希望能看看各處的耕地利用情況。他拋起簾子看看外麵的原野,各地報上來說沒有荒地的話他不信。但是當懷疑印證後,看到無人耕種、廢棄不用的肥沃的黑土地他還是覺得可惜。臨行前他已經請太子收集農書,下放各郡縣,希望能幫上一點忙。太子滿口答應,也同意了派些師傅到新務農的地區去指導。其實永和知道太子不愛看書,但是不管是出於為國家或是親情考慮,都應該逼迫他實行。
永和看著一馬平川想起龍城的父老,侄子農兒在龍城做得很不錯,不僅給國家提供了大量的糧食、物品,作了燕國的後盾,慕容農更成為繼慕容翰、慕容恪、慕容垂之後,能夠鎮守遼東的新繼承人,萬事以新代舊。不過現在燕國的局勢不比三十年前好,連被秦國統治時也不如,這些人在秦國時尚能吃得飽、穿得暖,怎麼會聽到一點風聲就拋棄平安的生活,想當亂世英雄?可憐、可歎。
“前麵休息吧,”他吩咐衛隊長。禦車他原來就坐過幾次,不過是跟哥哥一起,自己坐還是頭一回,跟侍衛們打招呼還是有些拘謹。其實他明白,哥哥不是為了向他逞什麼威風,兄弟感情已經完全恢複了也是好事,有足夠的理由讓他開心,他還不不能從心底感到愉快,畢竟不是年輕人,沒有什麼絕對開心、絕對難過的事。道明哥哥作了皇帝也沒見得有多開心,其他人也是一樣,真正開心的事太少了。
車子走上官道的驛館,徐徐停下,有人組織換馬。“王爺,還下車嗎?”衛隊長恭敬的問。
“你們去休息吧,我在車上就好。”
驛館也讓他傷心,以前秦國官道上的車馬不斷,繁忙、安全、富庶,為什麼有人寧願回到貧乏的生活?難道富庶不是百姓的希冀嗎?我大燕幾代君主多稱為民請命,怎麼解釋這種殺戮倒退的行為?他不理解,分外頭痛,沒有吃飯,隻喝了奉上來的開水,就上路了。
“來者是誰?”
一聲大叫喚醒了瞌睡的永和,是衛隊長在喊,他打開簾子向外觀望,一叢馬隊迎麵而來,中間是幾輛行車,看不清是什麼隊伍,看穿戴像是北國人。
一個大漢分外明顯,他一定是馬首、領隊,大皮子帽,是用整張狐皮作成,狐首就別在帽前,底下是一張大臉,神情傲氣,他旁邊的一個下屬模樣的人回答衛隊長,“我們是魏國的使臣,要朝見你們的皇帝,獻上貢品。”
“去中山從這兒走,你們這些魏國人識不識路?”衛隊長罵他。
“小人們不熟悉燕國的地形,走了歪路,請大人放行。”
下屬雖打扮平常,但口齒清晰,漢話很流利,而且絕無怕意。永和吩咐道,“讓他們過去。”自己撂下簾子,不想多沾是非。
車隊“壓壓”的過去了,那兩個人一直壓到最後才走。那個部屬的聲音說,“公爺,那不是禦輦嗎?”永和又撂起簾子,人已過去了,隻能看到高馬的屁股。高馬靴也引起了永和的懷疑,這時那個被成為“公爺”的人也回頭看他,兩對眼睛,一厲一和,誰也不肯把眼睛先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