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到炕沿上,輕輕地坐了下來,端詳了片刻,然後緩緩地伸出手來,撫摸著她散落在枕邊的發絲。她的頭發很柔軟,很光滑,像最上等的絲綢,讓他有一種莫名地衝動,要是能躺在她身邊,把臉貼在她的秀發上睡覺,應該能做個格外美好的夢吧。

他又何嚐不想自己能夠早日地出人頭地,高官得做,駿馬得騎,然後用八抬大轎,迤邐數裏的迎親隊伍,風風光光地把她娶為妻子呢?可在這樣的亂世,窮人家的孩子想要得到晉身的機會,除了當兵打仗,立下軍功之外,根本沒有其他的機會。他父親就是因為不甘於貧窮和被人欺負踐踏的生活,才離家遠行,去謀取功名富貴的。可這都八年過去了,也不見他回來接他們。也許,他真的像母親說的那樣,娶了有背景有勢力的女人,靠裙帶關係爬得更高;也許,他如他所猜測的那樣,沒能混出頭,就在某一個戰場上倒下了,連屍骨都沒人收拾,就躺在荒原上,在長年的風吹日曬下變成渣滓。

難道他也要重複父親的老路,隻身出去闖蕩嗎?就把她扔在這裏,受母親的刁難,甚至被有權有勢的人搶走?他有辦法出人頭地嗎?就憑他跟著母親學的那點經文詩書,去給大戶人家當個西席人家還嫌他年紀小學問淺呢;就憑他跟著街頭賣藝者死乞白賴地學到的那點三腳貓功夫,恐怕去鏢局謀份差使都困難,就更別說有什麼機會混到大官身邊了。

可這也怕,那也怕的,就隻能一輩子當個窮人了,連個女人都保護不了,這樣的人生又有什麼意思呢?這麼好的姑娘,若是誤了她一輩子,這讓他情何以堪?

正在思前想後時,牧雲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身體地不安地顫抖起來,他吃了一驚,還以為是自己動作大了驚動了她,就連忙收了手。可接下來看看也不是,因為她並沒有立即醒來,眼睛仍然閉著,卻輕輕地抽噎起來,晶瑩的淚珠順著眼角滴落下來,她哭了。

莫非是做了噩夢?他剛剛猶豫一下,耳畔就傳來了她的含含糊糊地哽咽聲:“……家家,家家……”

他連忙伸出手來,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臉頰,試圖將她從夢境中喚醒。沒想到她突然一個轉身,緊緊地摟住他腰身,一頭紮到他的懷裏。“家家,家家,不要扔下雲兒,雲兒離不開您啊……”

原來是想念母親了。是啊,這麼小年紀的孩子,哪裏能不想念母親的呢?真不知道她昨天都經曆了什麼,還有她胳膊上那道觸目驚心的傷口,真不知道她是如何孤身逃離虎穴的。要是一點都不怕,是絕對不可能的。想到自己沒有辦法在她最危險的時候陪在她身邊,保護她,護送她度過難關,他就深深地愧疚起來。可他現在什麼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將她緊緊地摟在懷裏,用袖口替她擦拭著源源不絕的淚水。

他一麵笨拙而慌亂地擦拭著,一麵幻想著,若是這一刻他能化身成為她的母親,給她最大的安慰,該有多好?想到這裏,就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牧雲大概是聽出了聲音不對,就睜開了婆娑的淚眼,伸手胡亂地揉了揉,終於看清楚此時抱著她,為她擦淚的不是母親,而是趙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