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雲知道這首樂府長詩,相傳是晉朝時候一位叫做子夜的女子所作,敘述幽怨相思,眷戀愛慕之情。隻不過她從來沒有聽到誰把它譜上曲子吟唱出來,畢竟在北朝,這樣的吳聲是不被大眾所習慣所接受的。
周圍的女人們一麵聽歌,一麵小聲議論著:
“怎麼唱這種南蠻子的曲子,黏黏糊糊,情情愛愛的,怎能登大雅之堂,還在婚禮上唱?”
“也許是世子喜歡,特地安排的呢。”
“你怎麼知道?”
“猜的嘛。世子很喜歡漢人的詩書,更喜歡和漢人名士們坐在廳堂高台上高談闊論,議論時事。這一次南梁的使者帶了很多飽學雄辯之士來,在館閣之中宣講。世子很喜歡招徠這些名士,經常設宴款待他們,還帶了自己門下的學士們前去捧場,眾人坐在一起辯論。世子本人的口才更是出奇地好,經常能把那些老頭子駁得啞口無言呢。”
“哦,要是這樣的話,說不定還真是世子專門安排的。世子年紀輕輕,學問卻好,著實是個人物。”
……
終於,在司儀的高聲引導之下,被眾人簇擁著的一對新人在帳門口出現了,新郎穿了絳紅色的禮服,新婦穿了淡綠色的嫁衣。兩人在門口稍事停頓,然後接過喜娘奉上的絲綢同心結,一人手持一端,男左女右,新婦踩踏著事先鋪墊好的袋子,新郎走在左側的地毯上。在喜樂聲中,一步步地,緩緩朝高堂這邊走來。
幾年不見,他比當年要長大了許多,長身玉立,一身紅衣,膚白勝雪。比起當年的青澀來,他現在已經徹徹底底地成熟了。可他那精致完美的麵孔,落在牧雲的眼中,卻幻化成了鏡花水月;他那閃耀著灼灼光華的雙眸,映入她的視野,卻迅速成了繽紛落英。
他變了,變得驕傲張揚,變得英俊耀目,如淬火而出的鳳凰,美得脫離了她所能企及的境域。她不敢再伸手碰他一下,他太危險了,會令她烈火焚身,灰飛煙滅。
她感覺臉上涼冰冰的,一種晶瑩剔透的液體在一點點地增加,彙聚,流淌下來,滴落在膝下的氈子上,滲入進去。
她記得小時候,每年冬天,薊城的皇宮裏都會下幾場很大的雪。雪霽天晴之後,庭院裏被巨大的雪被鋪滿,她會在宮女的陪伴下歡天喜地地在厚厚實實的雪被上蹦跳嬉戲。她還學會了堆雪人,她可以堆出很漂亮很漂亮的雪人,給它戴在貂皮的帽子,給它穿上絲綢麵的棉襖,以免它在呼嘯的北風中感到寒冷。
可過不了幾天,隻要陰雲散去,太陽當空,在陽光的照耀下,雪人就會悄無聲息地流下淚來,然後一點點地,逐漸融化。不論她多麼的不舍,怎樣地挽留,都無法阻止它的融化,隻能徒勞地看著它在自己眼前一點點地消失,最後化作一灘積水,滲入到泥土裏去。
可那時候的她還不明白,人世間,總有一些東西是無法留住的。無論是她當年百般嗬護的雪人,還是現在,這個她傾心所愛的男人。
他如火鳳,她若冰雪,兩者是無法並存的,一旦靠得太近,她就會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