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飛鳥與魚(6)(1 / 3)

老房子破敗不堪,裂縫裏長滿青苔,地上滿是塵土和積水。小政的小屋在盡頭的第一間。門口有兩三個人躺在躺椅上閑談。小政的房間很小,但是還算整潔。他的被子方方正正,床單是藍綠格子。床前有一張小椅子。床頭的架子上擺滿了他的書,牆上掛著衣服。正對著床,放著一台電視,CD架上布滿灰塵,有一個小盆子裏放著淩亂的梳子和化妝品。她愛的人就住在這樣簡陋的小屋裏,但是這並沒有影響她的愛。他走過來擁住她。她的手指劃過他的嘴唇的時候,他輕柔地吻了她的手指一下。他喜歡她的愛撫。她恍惚記得從前有人定義的愛情:“隻要你要,隻要我有。”她隻要能和他這樣互相依戀,就足夠。可是他不滿足這樣的愛撫。他要她。他是男人,輕易地就把她壓在身下。他分開她的長發,吻著她敏感的耳垂。空調在頭頂轟轟地轉動著,小屋的彩色玻璃透出昏暗的天光。她看見窗戶上繞著塑料的常春藤蜿蜒地爬下來。天花板上掛著一盞紙糊的燈籠。小政伸手去拿床頭的避孕套。她才發現,他就是把它明目張膽地擺在床頭。她的臉撲在他的床上,床單上散發著他的氣息,她熟悉的味道。她想起來看電影《情人》的時候,法國少女和她的情人做愛,屋子外麵也是這樣人來人往,房子的木板牆縫隙裏透著天光。但是他們隻屬於彼此。他們愛得熱烈而絕望。小政從背後抱著她,那種被覆蓋的溫暖,可是他很快就明白她的異樣。那盒不滿的避孕套。他從前的女人。但是,她什麼也不說。他不知道她有生理的潔癖。可是對於小政,她不想讓自己在乎,她不想讓自己心痛,她也不想讓他尷尬。但是他還是察覺了,他放開她。屋子裏是難以忍耐的靜默。一個胖胖的年輕人旁若無人地走進來,他是小政的表哥。但是他仿佛沒有看見她,徑直和小政說了幾句話就走了。但是他臨走的時候,他用眼角的餘光打量了她一下。不過一會兒,小政的叔叔也在門外探望了一下,但是他們隻是好奇而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她知道,小政帶回來的女孩子一定不少。

小雅盯著魚缸裏的幾尾金魚,魚缸裏的水已經渾濁。金魚在水麵吃力地換氣。她突然覺得胸悶,這種壓抑帶來一種難以形容的刺痛。可是她不想感覺。小政的桌子上放著他哥哥和大嫂的合影,她輕輕地拿起來,裏麵有好幾張照片。最早的一張,兩個人好像還是學生,很甜蜜地依偎在一起。最上麵的合影,很顯然是婚後的合影,很和諧的一對。小政的哥哥長得很俊秀,可是他的妻子隻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女人。但是她臉上有一種快樂的滿足,這種滿足使得她平添一種動人的嫵媚。是誰說的?女人隻有吃了定心丸,才會變得可愛。那個英俊的男人,八年來深愛的隻是一個女人。難道她不該幸福?八年,不容易的緣分啊。她輕輕地歎息了一聲。小政的爺爺第二次來找小政的時候,小政明顯地心神不寧起來。爺爺不過是一個老人,想要找人打麻將。他看見她的時候,也還是帶著固執的神情要小政陪他打麻將。小政輕輕咳了一聲問:“你什麼時候回去?”盡管早知道他會這樣問,她還是有些難過。他並不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時間。她那麼遠來看他,在他看來,卻永遠比不上陪他的爺爺打麻將來得重要。她和他,沒有血緣的紐帶。他的愛,是稀薄的。她想起來那在水麵上掙紮換氣的金魚。她極力抑製住自己的難過,她什麼都不想感受,她寧肯麻木。她對於人性看得透徹,清醒的時候她很容易就顯得均衡優雅。即使在痛苦的時候,她也不願意失去這樣的清醒和優雅。也許在他眼睛裏,也許她和其他的女人並沒有什麼不同,所以他的態度也沒有什麼不同。他爭辯著:“可是我向來對女人就是這樣啊。不好也不壞的。對你,真的已經算很好了呢。”她憂傷地看看他:“可是我不是乞丐。”

她不知道,他在這個小屋裏對她的親熱,是不是也是和其他的女人一樣。“什麼乞丐?你什麼意思呢?”但是她什麼也說不出來。對於小政,小雅總是失去傾訴的欲望。因為,她和他是兩個世界裏的人。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更不會明白,愛情不是培養的,愛情不僅僅是柴米油鹽,愛情也不僅僅是兩個人在最親密的身體接觸之後,各幹各的事情。夫妻也不是就是同一個屋簷下,終老一生的人。小雅站起來,她該走了。她獨自走出小政的屋子,沒有回頭。小政從後麵追上來,但是他也同樣沉默。他們保持這樣的身體距離一直到車站。他間或問一句:“你怎麼一句話都不說?”可是她不回答。等車的時候,他走近了一點,告訴她在哪裏換車,然後他又問了一遍:“你怎麼什麼話都不說?”她無言地靠在他的懷裏,當著無數陌生的目光。她的頭正好擱在他的胸前,有那麼一刻,她覺得眼淚幾乎流下來了。車來了,他說:“來車了。”她虛弱地說:“再等一輛吧。”他卻兀自堅持:“上車吧。不然人多了會擠死你。”小雅在他的懷裏驚醒了,頭也不回地,她跳上了那輛車。車門關上的最後一刻,她看見小政離去的背影。他甚至不耐煩等到車開。她對小政哀愁而宿命的絕望和感情,走遠了,逃離了,等過了。所有的記憶和愛情,也許都要敗給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