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珂忙向門口望去,隻見大紅灑金的門簾一挑,一個身材高挑的少女跨過門檻走了進來。薛珂見她穿一件香妃色錦襖,淡紫色的棉裙,都是半新不舊,烏油油的頭發裏插一根鳳頭珠釵,此外一應首飾全無,徑直走到梅遠清麵前跪了下去:“七娘來遲,請娘娘恕罪。”
芳聞忙把她扶起來,梅遠清笑道:“都是一家子骨肉,說這話就生分了。”轉頭對薛珂笑道:“這是我七妹,人人都叫她七娘。”又對七娘笑道:“這是定國公的大小姐。”
梅七娘走到薛珂麵前,互相見了禮,薛珂見她白皙的皮膚裏泛著粉紅,額頭鼻尖都是細小的汗珠,胸脯起伏,輕輕喘著氣,知道她定是一路趕來的。梅七娘輕笑道:“燕京盛傳定國公的大小姐有一雙藍眸,今天一見,真是好看,跟我小時候看到的大海一個顏色。”這話說得率真親切,薛珂不禁笑起來,見這女孩長眉入鬢,一雙大眼極是有神,笑容份外柔和溫暖,遠不似梅家女兒嬌怯害羞,頓時心生親近之意。
何夫人見人已到齊,不願七娘和薛珂過多親近,忙笑道:“既然人都來了,就開戲吧。”攜了薛珂的手,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笑道:“你就坐這兒,想吃什麼隻管跟我要,我讓她們給你拿去。”
李媽媽捧來戲單,梅遠清點了一出《遊園》,又請薛珂點,她最不愛看戲,把戲單看了半天,點了一出《魯智深大鬧五台山》,眾人都笑了,何夫人和其他兩位姑娘各點了一出。
台上敲響了鑼鼓,穿著天青色長裙的女子咿咿啊啊地唱起來。梅清遠筆直端坐著,硬撐著看完一出,便到以前的閨房內歇息,眾女眷見太子妃走了,便都隨意起來。大奶奶也不看戲,隻靠在窗邊說閑話,二奶奶則坐在一邊嗑瓜子,何夫人這才賞了姨娘的座,姨娘們謝了恩,從亥時二刻就開始在何夫人身邊服侍的張姨娘坐在角落裏,悄悄揉著已經酸麻的兩腿……
薛珂亦是看得百無聊賴,借了方便之名帶著琥珀珍珠四下裏閑逛。三人走到一處假山前,聽見假山後有人說話,薛珂忙向後擺了擺手,就要悄悄走開,隻聽一人嬌笑道:“這可奇了,你自己來遲了,怎麼倒來怪我……”那聲音甜美軟膩,聽了叫人每個毛孔都是熨貼舒服的,正是梅八娘。
薛珂聽了,一時挪不動步子,便站在那裏細聽。
另一人的聲音裏卻帶著薄怒:“你早上讓朱媽媽來傳話,說娘娘房裏的褥子破了,一時又找不到合適的,讓我趕緊著補繡幾朵梅花在上麵,可是有這話?又回頭對母親說,一大早就讓朱媽媽來催我了。八娘,我倒底礙了你什麼,要這般害我?”
半晌,八娘才慢慢道:“這話你應該去問母親,或和朱媽媽來對質。和我說,有用麼?”冷哼了一聲,又道:“就因為我生得好,母親就要我往火坑裏推,你卻在家裏自在享福!天下哪有這等便宜的事。我不過想試一試,這搬弄是非的手段還成不成?若是不成,好歹也練一練,免得嫁過去沒幾天就死了,自己個兒還不知道是怎麼死的!”說到最後,聲音裏已帶著哽咽。
七娘歎了口氣,反而勸她道:“隻要沒到嫁過去的那一天,事情就還有轉圜的餘地,咱們再勸勸母親……”
八娘恨聲道:“勸?拿什麼勸?大姐姐不肯鬆口,東宮肯定是進不去了。何況這幾年,太子樹的敵太多,一旦失了勢,連梅家也跟著一起完了,父母親自然得要另找門路……”話未說完,隻見何夫人的陪房李媽媽從那邊的小石子路上匆匆走來,急道:“八姑娘,讓奴婢們好找!宮裏鍾嬤嬤來了,隻說要見你,太太正等著呢。”
八娘低低應了一聲,跟著李媽媽走了,珍珠在薛珂耳邊輕聲道:“宮裏的鍾嬤嬤,應該就是張貴妃宮裏的人。”
薛珂茫然地點了點頭。
張貴妃是三皇子的生母,她宮裏的鍾嬤嬤要見八娘,八娘說自己就要嫁人了……
難道是要嫁給三皇子怡親王?
可怡親王已經大婚兩年了啊。據說王府裏姬妾成群,側妃就有三四個,隻是沒有子嗣。怡親王傳出話來,再收女子進府,必生了兒子才給名份。八娘嫁過去隻怕連側妃都做不上,隻能為妾,難怪她說自己是往火坑裏跳。
梅府大小姐嫁給太子為正妃,梅府八小姐嫁給怡王爺為妾,這真是……
薛珂輕輕搖了搖頭。
七娘從假山後轉出來,看見薛珂,臉上沒有一絲驚異的表情,隻是笑道:“天氣這麼冷,薛姑娘在這潮地裏站著做什麼?小心著了涼。”
薛珂象做了賊被人抓住了一樣,臉上騰起一片紅雲,也笑道:“七娘來了正巧。聽說貴府的臘梅好,想去看看,誰知迷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