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長夏季13(3 / 3)

原來她送我的禮物,就是遠隔幾千公裏的海岸,和我隔海觸摸。我租了一輛機動船出海,在附近海麵馳騁。悠悠又打電話過來。“我正在往海裏麵走,穿著衣服就跑下海了。現在海水沒到我的脖子這裏,我用手舉著

手機給你打電話。” 我嚇了一跳:“你快點給我回去。這樣很危險。” “哼,我才不呢。你伸手摸一下海麵啊,能感覺到麼?我在這裏。” 我在船邊伸手到水裏,海水生澀而微溫。我閉目遐想,悠悠體溫的觸感。

一晃七月份已過。這一年的盛夏,美目盼兮,嫵媚而多情。有天下班後和水嬰一起吃飯,

他告訴我,他有了女朋友。“天啊!”我驚歎道。水嬰顯然被傷了自尊:“你,你,你這是什麼反應?”我抿嘴一笑:“帶過來給我看看唄。”水嬰邊用餐巾紙擦嘴,邊說:“不給。你這張鳥嘴,鬼知道你見了會說什麼。”我夾了一塊紅燒肉放嘴裏,說道:“稀罕。”話雖如此,我其實倒是真有點好奇。料想水嬰也不會說,不過不要緊,改天我尾行跟蹤

他。八月第一個周日,柿子生日party,詩詩邀請我參加。我問柿子喜歡什麼樣的禮物,詩詩死不肯說,她說無需帶什麼禮物,人過來就好。“好吧,”我說,“不帶禮物去肯定不成的。如果你不說的話,我就胡亂買了,就是怕買

的禮物不合柿子心意,她不喜歡。” “兒童自行車。”詩詩說。我去超市兒童區,挑選了一輛藍色自行車。車頭中間有橡膠做的米老鼠,按上去嘟嘟作

響。

柿子的生日party是在動物園附近的一家必勝客二樓,詩詩在門口接我,我們一起上樓。我把禮物送給柿子,柿子怯生生地接過。多時未見,柿子像是長開了不少,越發出落得俊俏可愛,長大了想必也是一個小美女。

來參加柿子生日party的,基本都是詩詩老公的朋友,年齡普遍比我大一圈。由於全是

陌生人,我多少有點別扭。隨便吃了點東西,便起身托故告辭。詩詩送我下樓。“回去有事麼?”詩詩說。“沒事。就是這裏的人除了你和柿子,我都不認識,有點古怪。”詩詩點點頭。“陪我走走。”她說。我們沿路走了一段,前麵小區門口有個長椅,便坐了下來。“螞蟻,你記不記得,去年我們一起去歡樂穀?”“當然。你坐過山車的時候,嚇哭了呢!”詩詩嘴角掛滿笑意,顯然是想起了當時的情景。“好懷念哪!那次玩得不夠盡興,改天再陪我去,玩個痛快。”“陪你。”我說。“喂。”詩詩轉過頭,研究我臉上的表情,“你怎麼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有麼?”我詫異道,摸摸自己的臉,“大概是沒睡好。我最近失眠,總是淩晨的時候

才能睡著。”“那可不好。數過羊麼?”“數過。”我老實交代,“連你也數過。沒用。”“嘿,你這人。”詩詩伸手指又想彈我的頭,我一躲,她沒彈到。“哎,”詩詩說,“你和悠悠現在如何了?”“還好呀。咦?怪了,你怎麼老問我這個問題?難道想取而代之?”“呸,美得你。我就是有一種直覺,說出來又怕你生氣。”“什麼?”“不知道。總覺得你們不大可能長久在一起。”我胸口一悶,閉口不言。“生氣了?”詩詩晃晃我的胳膊。她左手戴了一副綠色瑪瑙手鐲,手腕一動,便和衣服

摩擦,丁當作響。我歎口氣:“也沒有。這裏頭的事的確麻煩得很。總之一言難盡。”“我倒是有個主意。”“嗯?”“我在多倫多的時候,有個關係很好的閨蜜。她下個月回國,介紹給你如何?她人聰明,

家世也好,模樣長得也夠端正。”我一臉錯愕:“詩詩,你……”“你別這個表情嘛,”詩詩說,“我又不是要害你。好好考慮下,我很認真的噢。”“得,”我說,“不用考慮啦。我和悠悠的關係雖然複雜,但還沒到另尋新歡的地步。”詩詩雙手一攤:“我第一次做紅娘啊,就這麼無疾而終了?”“紅娘有什麼好做的。雖說每個女人都有做紅娘的潛在衝動,但一般都是越老越愛做紅

娘。你還沒老哪。”

“其實我是有點私心。”

“私心?”

“嗯。”詩詩重重地點頭,“有點怕。我們現在雖然是好朋友,關係很好,但人是會變的。

等你有了女朋友,結婚後,多半就不理我了。就算你還對我好,可是你老婆難保會吃醋的啊。

我把閨蜜介紹給你,你們好了以後,我們就可以一輩子做朋友了。”聽了詩詩這番話,我啼笑皆非。不過細品一下她的話,我心裏一暖,有點感動。“別傻了。”我拍拍她肩膀,“以後的事,誰知道呢。”“以後的事,誰知道呢。”詩詩低語重複道。我起身和詩詩告別,坐車回家。路上路過便利店,順便買了一袋早餐奶做次日早餐。回

到房間,已經是下午五點半。我把衣服脫掉掛在衣架上,換上睡衣,倒在床上。明天又是周一,我想到,又是一周工作的開始。七天一個循環,如此往複,是為什麼呢?我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呆呆出神。

傍晚的時候,天氣轟然做變,響了一會兒悶雷。到晚上七點,雨不情不願地下了起來。

不過一旦開始下雨,便無法抑製,轉眼便變成瓢潑大雨。我躺在陽台的椅子上,聽著雨刷刷落在草地上的聲音,開始給悠悠寫信。“外麵在下雨。”我寫道,“我喜歡雨,我也喜歡狂風,喜歡閃電,喜歡暴雪,喜歡霜凍,

喜歡冰雹,喜歡一切被人稱為壞天氣的天氣。我還沒見過龍卷風,那是因為我去過的地方全都沒有這種天氣,但我想等我見過之後,我也會喜歡的。甚至在我未曾見過前,我就已經喜歡上它。我記得你在德國時,曾經給我講,你浙江老家那裏刮了颶風。海邊有這種鬼天氣大概是常有的事,你小時見過龍卷風對吧?

我頂不喜歡的天氣是豔陽天,陽光曬得生痛。頂喜歡的是淒迷朦朧的小雨,最好連下十天十夜。說來也怪,每次聽到雨聲,心頭不禁泛上溫馨愜然之意,就像小時我家養的那條土狗的鼻子,就是觸到它鼻子的那種感覺。我小時總是摸它黑黑沁有涼意的鼻頭,害它老是打噴嚏。”

寫到這裏,我轉頭往窗外看去。雨點密集地打在玻璃上,轉眼變成雨痕沿著玻璃淌下,把玻璃割裂成一條一條。我繼續寫道:“明天又是見鬼的周一。其實我很喜歡我的工作,隻是討厭周一。一切的

一切的開始,亂七八糟。然而,明天起床,終歸還是周一,而不是周二或周五。所以我要早早睡覺了。再見。”

八月中旬的一天,我和往常一樣,下班後在公司附近吃過飯之後回家。拿出鑰匙開門進去,發覺臥室的台燈亮著,暖黃色的燈光透射到客廳。我猜到什麼,心怦怦直跳。快步走到臥室門口,果然,悠悠半靠在床頭,蓋著毛巾被,雙手放在筆記本電腦上,頭歪著,對我淺淺地笑。這是我有生以來見過最動人的笑容。

我們目光交織在一起。我慢慢走到床頭,深深吻下去。許久許久後,我放開悠悠,坐在她身邊,雙手環抱在她腰上,仔細端詳。悠悠並不像她電話裏說的那樣變化不少,相反的,她清澈深邃的雙眸和嬌豔的嘴唇一如既往。頭發倒是略微變長了一些,瀑布般柔順披在肩上。悠悠凝神注視我,我再次吻她。她的嘴唇翕然而動,不勝柔弱般承受。那嬌羞的神態,比往日更讓我傾心癡迷。

“想我了麼?”“嗯。”我點頭。悠悠憐惜地用手觸我的臉,從發根一直到下巴。悠悠回北京要做手術,一個非做不可的手術。醫院她早就聯係好了,在北京西郊。手術

日期定在一周後,不過要提前幾天住院。我陪悠悠去超市買各種牛奶、果汁、血爾等流質食品,她手術後有段時間隻能吃這些。一切都準備好之後,我送她去醫院,辦理住院手續。悠

悠抓住我的手不放,身體微微顫抖。“手術要是失敗了怎麼辦?”悠悠有點怕。“放心,不會有事。我陪著你呢。”

手術出乎預料的成功,主治醫生告訴我,休息一周即可出院。

每天下班後,我坐車到東直門,從地鐵二號線轉一號線,到玉泉路之後,轉乘公交,大約晚上八點到達醫院。我像真正的親人一樣照顧悠悠,陪她說話,給她喂水,扶她去衛生間,幫她衝馬桶。得到護士特許後,我整夜陪在她身邊不回家,和衣而臥,和她睡在同一張病床上。我帶了幾件衣服,每天晚上就在病房的衛生間洗澡,早上七點從醫院出發去上班。

剛做完手術的頭幾天,悠悠無法說話。她想表達什麼,便打一個手勢,我將手機遞給她,

她慢慢用手機打字給我看。“辛苦你了。”這是她打的第一行字。我握住她的手,搖搖頭。“鏡子。”她繼續打字。我猶豫了一下,拿鏡子給她。悠悠看了一眼,臉上似乎有要哭的表情。她打字道:“臉腫了,好醜。”我安慰道:“不哭不哭,過幾天出院後就好了。”悠悠努力地撅嘴。我隨即明白,我安慰錯了。“一點都不醜,”我愛憐地摸她的臉龐,“悠悠漂亮著哪。”悠悠高興地笑了。她繼續打字,遞給我。我看到上麵寫了一個“親”字。悠悠吃力地抬手,指指她的臉。我親了她。手術後第四天晚上,我迷迷糊糊半睡半醒,悠悠翻滾的聲音使我驚醒。我一摸她的額頭,

有點發燙。“不舒服麼?”我輕聲問。悠悠指下枕頭旁邊的手機,我遞給她。“有點氣悶。”她打字道。我下了病床,把悠悠放平,將床的前半部分搖起來,隨後把手伸到被子裏,在悠悠肚皮

上輕輕按摩。突然,悠悠一下坐起來,一臉痛苦之色,嗬嗬而語。我嚇得傻掉了,呆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我飛速跑出病房,跑到相隔幾個病房的護士房間,大聲叫護士趕快來看。兩個值班護士馬上跟我來到病房,她們飛速檢查了一下悠悠身體。兩個護士對視一眼,臉色鄭重。其中一個護士喊道:“快,快通知值班醫生、主治醫生!”另一個護士飛奔而去。

悠悠在床上翻滾,縮成一團。我和護士盡力把她掉過身來。隻見悠悠臉色蒼白得嚇人,無助地張口用力喘氣。我眼看她的模樣,心緊緊攥成一團。突然間,我靈光一現,對旁邊同樣嚇得夠嗆的護士喝道:“她好像呼不上氣,你幫我扶起她!”護士依言將悠悠扶起來,我用力拍打悠悠的背。悠悠不停地咳嗽。

整個醫院的五個值班醫生很快全部趕到,隨之而來的,還有推到病房的幾件古怪醫療器械。醫生翻看悠悠的眼皮,把醫療器械推到悠悠病床邊做診斷。半個小時後,主治醫生從家裏趕來。他們在病房折騰了兩個小時,最後,主治醫生把我叫出病房。

“情況很嚴重。”主治醫生說,“檢查了一遍,似乎不是手術後的反應,而像是別的器官

出了問題。我們這裏條件有限,必須馬上轉院。” 我默默聽著。“誰也不想出這種意外,但眼前先為病人著想,要緊的是趕快轉到更專業的醫院診斷治

療。你放心,我們醫院也不會不管的,我跟你一起過去。” “明白。” “你是她的家屬麼?轉院有風險,不轉院也許風險更大,你能在轉院的責任書上簽字

嗎?”“我簽。”我說。救護車早已在樓下待命。幾個醫生合力把悠悠抬上擔架,飛奔著送到樓下。我和主治醫

生一起上了車。救護車呼嘯著往阜成門外大街一家醫院奔去,淒厲的警報聲頓時劃破了寧靜的長夜。悠悠處於半昏迷狀態,她不停地咳嗽,依然上氣不接下氣。我坐在救護車擔架上,讓悠悠斜靠在我懷裏,不停地拍打她的背,試圖讓她好受一些。救護車趕到阜成門外那家醫院時,我看了一下時間,淩晨五點半。悠悠被推進了急診室,兩個醫生過來,用吸管器給她做了吸痰。我轉身去辦理轉院診斷手續。等辦好手續回到急診室時,外麵天已經蒙蒙亮。悠悠躺在

急診室的病床上,睜大了眼睛看著我。她好像清醒了。我又驚又喜,快步上前,輕聲問:“好點了?”悠悠緩緩地點頭。她做手勢,示意要手機。我把手機遞給她。“我已經好了。好像做了場噩夢。”她打字道。我長籲一口氣:“那就好。一會兒再做一個全麵檢查,你剛才真是嚇死我了。”悠悠努力笑笑,她繼續打字:“欠你一條命,怎麼辦呢?”我笑了:“以後記得還給我。”窗外有鳥鳴聲傳來,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雖然夾雜著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但我從來沒

感到清晨空氣有如此甜美過。全麵診斷結果,悠悠一切正常,除了血液含鉀嚴重偏低。幾天後,悠悠出院了。為了慶祝,我們去逛了植物園。在植物園她給哥哥打了半個小時

電話,我心裏的陰影越來越重,和她吵了一架。不過吵過架後,我們頃刻又和好。

悠悠把東直門的房子退了,把所有東西搬到我這裏。我們如膠似漆,抵死纏綿,比任何時候都要相愛。我們貪婪地享受著情侶之間的歡娛,似乎每一天都是世界末日一般。她每天都等我下班回來,然後,笑著跳著,投入我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