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春日遲遲,卉木萋萋(下)(3 / 3)

“咚,咚---”敲門聲有點慌亂。

諸航睜開眼,黑暗中,一時間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諸航!”深夜裏,卓紹華的聲音比初冬的寒氣還懾骨。

諸航跳下床,穿著睡衣就去開門。卓紹華一身外出的裝束,眉頭緊蹙,“對不起,這麼晚還要驚動你,帆帆發高熱,量過體溫了,近四十度。”

她的腦筋轉得沒那麼快,但手已下意識地去拿大衣、換鞋。“怎麼會這樣?是白天出去吹風凍了?現在怎麼辦?”她問個不停。

“必須去醫院。”首長盡力保持鎮定,其實他心中也亂成一團。

“咣”,袖子套了一半,諸航猛一轉身,沒注意,頭狠狠地磕在桌沿上,眼眶立即就紅了。

卓紹華扶起她,借著燈光一看,額頭都青了,心就這麼突地一緊,手按了上去,輕輕地揉,“怎麼這樣不小心?”嗓音啞到不能再啞。

“我沒事,走吧。”她用力地眨眨眼,扣上大衣鈕扣,把泛上的淚水眨去。

小帆帆包在睡毯中,眼睛無力地閉著,哭聲都發不出來,諸航心疼得把小帆帆摟在懷中,緊緊的。

卓紹華把勤務兵叫醒,他讓唐嫂在家等電話。

淩晨的北京,淺淺眠著,華燈在薄霧中安靜佇立,一幢幢高樓隱隱綽綽,隻有醫院急診室門前燈光如晝。

他挨著她坐,兩隻手不知何時牢牢地攥在一起。

“你抱帆帆,我去掛號。”車一停下,諸航把帆帆塞給卓紹華,拎著包就往車外衝,臉上的焦急和不舍,清晰地逼入他的眼簾。

心口被一股強烈的浪頭衝撞著。“我已經請成功聯係了兒科醫生,不用掛號。”

她點點頭,隨著他進電梯。

“成人發熱到四十度是件可怕的事,小孩子不要太緊張,來得快也會去得快,可能是季節變化不太適應,肺部沒有雜音,血也沒炎症,輸點液就好了。”醫生溫和地收回聽筒,看看兩人,目光落在諸航身上。

“你愛人?”

他點頭。

她搖頭。

醫生笑了,低頭寫處方,“新媽媽太緊張,你安慰安慰她。”

“哪有?”諸航聽著醫生輕鬆的口氣,緊繃的雙肩嘩地一鬆,搶過處方,噔噔跑出去,下樓拿藥液。

“你們家是女主外、男主內?”醫生戲謔地打趣抱孩子的卓紹華。

他淺淺地笑,不多解釋。

帆帆太小,針頭不能戳在手腕上,隻得戳在腳背上。發熱的他可沒有平時那麼堅強,把喉嚨都哭啞了,卓紹華生生出了一身汗。護士連著戳了三針,才把藥液輸上。在一邊幫忙的諸航,背過身去,肩膀輕輕抖動。

“我一直以為生在特權家庭,可以橫著在大街上走。其實生起病來,也就是一普通人。”她抹了把臉,在他身邊坐下。

他又失語了,實在是不知該接什麼話才好。他是生在特權家庭,從沒覺得比別人幸運,其實有時比別人更辛苦。

輸液室暖氣開著,並不冷,但小帆帆光著腳,還是會涼。他把睡毯墊在小帆帆的身下,脫下大衣蓋在上麵,大大的手掌包著小腳。

他想起帆帆從產房抱出來時,印在出生證上的那個藍色小腳印,那麼小,那麼軟,瞬間就讓他疼到心坎中。此時,他才覺得這個小生命和自己有著割不斷的牽扯,這是一種陌生的情愫,有責任,有義務,還有滿滿的愛。

因為他的出生,自己的生命多了一份神聖。

“家人、朋友有事,你是不是都是衝在最前麵的那個?”她這一晚的表現,他算看出來了。

她抬起手,把那團蓬亂的頭發弄得更亂。“其他的我又不會,隻能幫這些小忙了。”

“諸航,把手放下。”輸液室人不多,但形像還是得注意。

她扮個鬼臉,手從頭發順勢滑到小帆帆身上。藥液發揮作用了,小臉沒那麼燙,他安安靜靜地睡沉。

“呼,剛才真是各種情緒!”她拍拍心口。

“在他長大的過程中,也許還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如果那時她不在他身邊,誰和他一起扛起這些?不是沒有這個能力獨自扛,而是渴望在那時,能夠有雙柔弱的手,和他一同,十指緊握。

做一個稱職的父親比想像中難太多,不是付出體力,不是有堅強的意誌力,不是能忍受孤單、寂寞,不是付出全部的心血就可以。

他同樣需要鼓勵與支撐,而能給予他的人隻有她。

他----突地渴望她的一個承諾,永永遠遠的承諾。

心跳戛然停止,他驚愕地抿緊唇。

沒有人應聲。

他轉過頭。驚嚇過後,神經一鬆,她任睡意侵襲,坐著打起了瞌睡,頭一頂一頂,身子會朝外歪去,卻不會朝他的肩膀靠來。

輕歎一聲,他騰出手,攬過她的頭,將她貼上他的肩。

她微微擰了下眉,然後眉宇放平。

在他與她結識的這三個多月中,他都沒見過她用任何化妝品,身上也從沒有任何香氣。她卻自有白皙的肌膚,清新的氣息每天都像被陽光籠罩。她是不是有很好的身材,他不知。之前是挺著個大肚子,現在是被寬鬆的衣服遮住。但好與壞,有什麼區別?她樂觀熱情的天性,無人可比。

細細端詳,雖說帆帆的輪廓與他相似,睡著的他,和她的表情卻是一模一樣。一個睡在他的膝上,一個窩在他肩上。在外人眼中,他們就像幸福的一家人。

像?凝視的眼神浮上苦澀。

晨光從窗台擠進來,折射出一道道光線,照上在椅中蜷縮著的諸航。

諸航環抱住雙肩,扭扭僵硬的脖子,慢慢睜開眼。燈剛熄去,室內還沒那麼明亮,但身邊冒著青色胡渣的首長,她看得很清楚,眼眶下麵掛著兩個大大的眼袋。

“你一夜都沒合眼?”她很羞愧,睡得那麼死,還壓著他的肩。

“帆帆熱度退了。”他笑得很欣慰。

她記得要吊兩瓶藥液,那個滴速超慢,他要看著,哪能合眼。“你該叫醒我的。”她咕噥。

“你睡得很香。”

-她紅了臉,“我去買點早餐。”

埋頭往外走,差點撞上從外麵進來的成功,他閃身避開,叫道:“喂,地上有錢啊,走路都不看人。”

“好了,這是你的地盤,你去買。我吃肯德基的早餐就好,首長的就大娘水餃對付下。”

成功歪著嘴樂,“稀奇了呀,隻聽說醫院裏的醫生管治病,沒聽說管早餐的。”

“你到底是不是人?”諸航冒火了。

成功還是那幅笑容,“我非常確定我不是一隻豬。”

“行,那我從現在起就教小帆帆叫你成流---”

“打住,”成功一頭黑線,“我這一大早招你惹你了?”

“給你個機會買個早餐很為難?”她瞪他一眼,“小氣巴拉。”

“這不是小氣的問題,而是--喂,我話還沒說完呢!”她頭也不回,甩下他,走了。

“紹華,你給評個理,她那什麼態度?”成功憤憤不平。

卓紹華麵無表情抱起帆帆,“昨晚謝謝你,我該回去了。”

成功怵住,一頭霧水。紹華很少對他這般疏離。“帆帆的熱度又升了?”

“沒有,帆帆很好。”他隻是看著成功和諸航那一來一往的畫麵刺眼,心裏麵無名火亂竄,但他不會表現出來。

“那就好,要不再複查下回去?”成功小心翼翼地賠著笑。

“不用,改日約你。”他點下頭,留下傻傻發呆的成功。

在醫院門口,追上諸航,“不用買了,我們出去吃。”

她仰起頭。陽光下一切都無所遮掩,首長有點憔悴哦!

他們去了一家粥店,她要了地瓜粥,他要了白粥。小帆帆也餓了,舌頭舔著幹裂的小嘴。

她用筷子沾了點米湯,沾沾他的唇。小帆帆舔得嘖嘖作響。

“諸航,”他專注地看著麵前的粥碗,忽然低聲說,“不要走,留下來---我給你找份工作,你想進軍區也可以。”

這樣明朗的早晨,這樣誠摯的語氣,這樣重重的承諾,她有理由相信他不是在夢囈,也不是在說笑。

幾秒的呆滯之後,她把筷子收回,喝粥。

“不會是那種喝茶看報混日子的工作,你可以發揮你的一技之長。”聲調安靜沉著,他添加注明。

“部隊和地方一樣呀,也可以開後門?”她抬起頭,促狹地對他擠下眼。

心情黯然落莫,不意外,她拒絕他了。

“那個----那個還是要說謝謝的,隻是我暫時不想工作,我還想上幾年學。”她很抱歉。

“是我要求多了。”無力感如黑壓壓的山頭壓在心頭,他快無法呼吸。

“不是。這樣子,會越扯越不清的,你的天空永遠會被我這塊烏雲罩著。我飄走,才會有陽光出現。”

“我從不曾這樣想過。”他認真地否決,“事實受委屈的人是你。”

“沒有。如果時光再回到去年的那個時候,我仍然會這樣選擇。你看,小帆帆多可愛呀,他大了後會非常帥呢!”像首長。

他默默拿起筷子,挑了一口白粥,淡而無味,毫無米的香氣與粥的黏稠。

他一口一口的強咽。

小帆帆在三日後又生龍活虎,唐嫂講小孩子受一次折磨就會長點智慧。

首長一身戎裝,英氣逼人,親親帆帆,上班去,網絡奇兵小組今天正式啟動,最高首長要下達具體目標。這幾天,有位黑客成功進入越南政府官網,在上麵留下一麵五星紅旗,這件事直指中國軍方。

諸航用微笑送他上車。

她穿著他的灰色毛衣,那是他最喜歡的一件衣服。天冷,她在月子中,氣溫突降,他不知該買什麼衣服給她,隻得拿了幾件自己的給她。她不是挑剔的人,也不是心思縝密的人,第二天就穿上了。

“首長,會議時間快到了。”勤務兵說道。

他一寸寸拉回視線,“走吧!”

車一出院門,諸航回屋拿了包包。“唐嫂,我上街一趟,要我帶什麼回來嗎?”

“不用,你早去早回,別讓帆帆等太久。”

她擺擺手。

她要去街上給北京的手機卡衝錢,為回北京做好準備。在去移動公司前,她得去趟銀行取點錢。

“取多少?”為她服務的是個剛工作的小姑娘,笑容非常甜美。

“五百!”她的錢是打工來的、姐姐給的,不能亂花。

“還有六十八萬七千九百五十四塊。”小姑娘把錢和銀行卡遞給她,“這麼大的金額,不買個理財產品或存個定期什麼的?”銀行的指標定得很高,小姑娘緊緊抓住每一個機會。

“你看錯了吧!”她隨意地接過卡。

“你不知道?”小姑娘回身盯著屏幕,“昨天下午你有一筆款項進賬,是685800,如果換算成美元,昨天的彙率,正好是十萬美元。”

諸航失神了好一會,心中千絲萬縷、五味雜陳,想笑,嘴角傾了傾,卻逸出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