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四十二度的水溫(3 / 3)

話筒裏傳來康劍一聲急促的喘氣聲。

他怎麼了,真敢問,他都快被她氣得吐血而亡了,“白雁,我還沒死呢!”他咬牙切齒地怒吼。

“嗯,聽得出來,你嗓音洪亮,中氣十足,活力充沛。”

“那你就這麼急著改嫁?”

“領導,此言差矣,改嫁和離婚是兩碼事。”

“我有提過我們要離婚嗎?”他嘔得五髒六肺劇烈地抽痛。

“為什麼要你提?結婚是你提的,離婚就由我來提吧!領導,我們離婚吧!”她輕描淡寫的語氣,和說“領導,我們逛街吧!”一個樣。

可是他卻不敢不去當真。康劍兩腿一軟,跌坐在沙發上,有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不同意離婚。”他說得緩慢,可是卻斬釘截鐵。

“領導,你別著急,聽我把話說完。你不要擔心我們離婚對你仕途有什麼影響,我們悄悄的,不對外聲張。我找別人評估房子時,也會說是替朋友辦的……”

他不聽,他不想聽,他不是擔心什麼仕途有什麼影響,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決然離去的心。她已經開始考慮了,並且為以後好好地計劃了。而他現在還是她的老公,她把他置於何地?

可是他卻又沒有權利去責問、喝斥,因為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他以為他才貌出眾,家境優裕,自己又前程無量,隻要他肯娶某個女子,某個女子必然會敬他如天神。除非他拋棄她,她不管受到他什麼樣的對待,一定不會舍得擁有的一切。

白雁怎麼能做到這麼果斷呢?

沒結婚前,他帶白雁去江心島遊玩,那是處級以上的官太太才能享的殊榮。結婚後,他帶她參加各種應酬,讓她嚐到嫁給他的風光。家裏麵,物質應有盡有,開支不要她操一點心,住寬大的公寓,家具和電器都是最好的。

白雁為什麼不感到滿足?

康劍閉上眼,遮住眼中的無助,白雁就是白雁,和任何人都不同的,所以他才被她擄獲了心。

擄獲了心?康劍愕然睜開眼,心瞬間跳到嗓子眼,然後,嘴角浮起一絲苦澀的笑意。

多麼匪夷所思,獵人布下天羅地網,等了一年又一年,終於接近到了獵物,可是就在那一瞬間,卻對獵物動了心。而獵物就在獵人心動間,咬破了網,跑了。

獵人以後怎麼辦呢?

康劍把頭發往後撫了撫,把額頭露出來,希望神智能清晰些。

“白雁,那……吃飯,對不起,我……說了不該說的話。”脖頸上青筋突起,嘴角咧得很大,他期期艾艾才把一句話完整地擠了出來。

“那個沒什麼的,其實,你等於證明了我的清白,這樣,我以後的老公一定會更加珍惜我,他會很謝謝你的……”白雁眨巴眨巴眼,想不出一個確切的詞來形容,“嗬嗬,你懂就好了。”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

讓他一頭撞死算了,康劍心裏麵堵得實實的,不能發火,不能動怒,要鎮靜、冷靜,他告誡自己,白雁是在氣頭上,她在賭氣,說出的話不要太當真。

“白雁,好不容易有個休息天,你回家好好休息,天氣熱,不要在外麵曬著,會中暑的。所有的事,等我回去再說。”

“我也著急想見到領導呢,你快快回來,我望眼欲穿。哦,不說了,他們出來了。”白雁匆忙收線。

康劍耳邊傳來“嘟,嘟……”的忙音,他愣了愣,緩緩合上手機。

他們?她們?不是他?她?有許多人?康劍的心又懸了起來。

有人敲門。

拖著沉重的雙腿開了門,簡單神清氣爽地站在門外,“領導,那個機票……”康助的表情怎麼那麼沮喪而又扭曲?

“還是後天和記者們一起走。”康劍發了會呆,“簡秘書,一會你和我上趟街,陪我去買點東西。”

都說女人喜歡禮物,見到禮物,什麼氣都會消的,希望這不是個傳說。

天氣很好,好到隔著一層窗玻璃,都能感到陽光的熱情。

仍然是馬加開車,不過這次是白雁坐的後座,冷鋒坐的副駕駛座。冷鋒上車時,給白雁帶了杯豆漿和一個雞蛋,還有一隻包子。

有馬加在場,白雁隻笑著道了謝。

冷鋒沒問她為什麼會出爾反爾,看到她從小區裏跑出來,和平時在醫院見到一樣,淡淡地點了個頭。

療養院不太遠,時間上安排不那麼急,馬加的車速也就慢了點。

馬加是個聰明人,貴為市長助理夫人的白雁怎麼也出來賺外快,他有疑惑,但從沒問過。有過上次一次合作,他講話比以前多了些,時不時還和白雁開幾句玩笑。

冷鋒微笑地看著兩人打趣,冷漠的眉眼不自覺生動了幾分。

這個療養院是省供電部門設在長江邊上的一個度假基地,對外說是三星標準,實際上都快達到五星的奢華。下了高速的路口,馬加讓汽車減速,開進匝道,然後就往阡陌叢中開,沿著一條新修的鄉間道路一直向前。車外的景色越來越好,不遠外有一個湖,湖上有一群野鴨。還有一片很大的槐樹林,正好是槐花開放的季節,汽車駛近了,槐花的芳香撲鼻而來。

白雁不顧外麵熱浪滾滾,打開了車窗,興奮地趴在車窗邊。

“瞧吧,又是一傻孩子。”馬加呶呶嘴,失笑搖頭。

“什麼叫又是一傻孩子?”白雁不解地回過身。

“上次,那個……”馬加剛張嘴,冷鋒拍拍他的肩,“專心開車,別把我們喂魚了。”

馬加咧嘴一笑。

白雁沒有追問,合上車窗。

車駛過一條河港,眼前豁然開朗,一座江南園林式的建築躍入眼簾。門邊,站了兩三個穿著白大褂的人,已經在等候了。

安排好三人的房間,吃完午飯,稍微休息了會,就進了手術室。

別看這是度假基地,但醫療設施非常齊全,也有不少醫生和護士,不亞於一個小型醫院。

病人是幾個省供電局剛退居二線的老領導,早就和冷鋒聯係過,這次借療養院,順帶做手術。

手術時間不算長,黃昏時,就結束了。這裏不靠城,隻臨近一個小鎮,沒什麼夜店可逛。療養院的負責人在餐廳擺了一桌河鮮大全,款待冷鋒幾個。

白雁對農村的一點印象就是小時候到外婆家過過幾次年,但那是冬天,田野裏光禿禿的,什麼都凍得硬邦邦。外婆是很要麵子的人,隻準白雁在打穀場上玩,不準她到別人家串門,更不準和別的孩子搭話,大過年的,她不想聽到別人說三道四。

晚上沒活動,男人們就敞開來喝酒。白雁隻吃了兩道菜,就出來了。

餐廳外麵有一條長長的走廊,夜風吹在身上很涼爽。入了夜,療養院顯得特別安靜,靜得可以聽到不遠處的蛙鳴、流水的聲響,對麵的花園裏,有螢火蟲飛來飛去。再往遠處看,星星點點的是村民家的燈光。而夜空裏真正的星星,沒有樓群的襯托,一顆顆看起來更加明亮,快到月半,一輪圓月從田野深處緩緩爬上星空。

田埂上還有晚歸的村民在說話,身後,療養院的工作人員說笑著往宿舍樓走去。

一切是這麼的安祥,如同世外桃源一般,遠離喧囂,遠離煩憂。

唯一不足的就是蚊蟲太多,白雁隻站了一會,感到腿上就被叮了幾個大包,她不得不在走廊上走來走去。

“想不想到田間走走?”冷鋒清清冷冷的聲音從一條小徑上飄來。

“呃,你這個貴客怎麼出來了?”白雁笑問。

“我不放心你。”黑暗遮住了一切表情,白雁聽出冷鋒的語氣比平時多了太多溫度。

“有什麼不放心的,難道有人把我拐跑了?”她悄悄把兩人之間的距離擴大。

“這裏有許多農民沒有老婆的,看到你這麼個俏麗的小姑娘,還不紅了眼。”

“我不是小姑娘已很多年。”白雁自嘲地挑了挑眉梢,“我現在是有夫之婦。”

冷鋒笑了笑,“你以為拐你的人還麵試呀,隻要對了眼,直接擄了就走,跑到一深山老林,甜甜蜜蜜過二人世界。上次電視上不是有一個報道,在哪座山上發現一對夫妻,就是幾十年前一同私奔上山的,女人也是有夫之婦,還有孩子呢,人家不是過得很好嘛!”

“我不是人家。要命,這蚊子。”白雁聳了聳肩,不停地拍著雙腿。

“跟我來。”冷鋒突然伸出手,拉著白雁跑向停在前麵的汽車,打開車門,開了空調,從夾屜裏摸出一瓶蚊不叮,“塗塗。”

“你倒是準備很充分。”白雁接過。

“那是因為我考慮周全。其實,我做什麼從不盲目,我都是仔細考慮過才開始的。”

白雁塗藥水的手一滯,她抬起眼,看到冷鋒灼灼的眸光定定地凝視著自己。

她低下眼簾,手不自禁地顫抖了下,慌忙挪開話題。

“想不到這麼偏遠的地方,竟然有這麼漂亮的園林。”

“偏遠嗎?還好吧,交通挺方便的,聽說不久這裏要建個新的別墅區,靠著江邊,到時說不定濱江人也會過來住呢,開車上班就行了。現在居住都講究環境,這兒空氣好,風景好,吃的蔬菜和魚蝦都比城裏新鮮。”

“你這麼喜歡,就來買一套好了。”白雁說道。

“一個人住那麼大的房子太寂寞,除非我結婚。”

“那你要好好努力了。”塗上蚊不叮,腿上又癢又腫的地方好受多了。

冷鋒低低地笑著,“我現在就很努力,你看不見嗎?”

白雁咬了咬唇,怯怯地抬起頭,“冷醫生……”

“這麼長的夜晚怎麼打發呢,我們來看電影。”冷鋒突然搶聲說,從碟片箱裏翻了翻,“《逃跑新娘》怎麼樣?裏查基爾和茱莉亞洛勃茲的。”

逃跑新娘!白雁閉了閉眼,在和康領導結婚那天,如果她在聽了伊美女一席話之後,也上演一出《逃跑新娘》,是不是心裏麵就不會這麼煩,這麼疼了?

沒有人知道,她有多怕離婚。

這種恐懼不是擔憂以後一個人活不下去,不是擔憂不能忘記康領導。結婚對於她來講,是用盡心力攀附一座高入雲端的大山,途中,她忍住寂寞,忍住誘惑,目不斜視地往上攀登,她到達了山頂,現在,她將要從山頂直直地又跳了下來。

不是不受傷的。命運對她總是如此無情,年少時的家是殘缺的,沒有父親,母親形同虛設,結婚後,康領導給她的家是一個充滿欺騙的泡沫,她是不是該認命了?

她的人生也許就像劉若英歌裏所唱的,注定一輩子孤單?

“白雁?”微涼的手指劃過她的臉頰,扳過她的臉,她愕然醒悟過來,這才發現自己滿臉是淚,她忙推開冷鋒拭淚的手,胡亂擦了一把,“我……”

“沒關係,眼淚就是為了清洗心底的毒素,想流就流。”冷鋒心疼地摸了下她的頭。

“冷醫生,你家裏的人都還好嗎?”她羞澀地揉了下鼻子,坐正。

“我是在姐姐家長大的。”冷鋒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

白雁屏住呼吸,靜靜地等著他的下文。

“我們家有一條大貨船,爸媽常年在外,幫人家運載貨物,吃住都在船上。專門跑蘇州到上海這條航線,我寒暑假時也會上船幫忙。初一那年的冬天,船艙裏液化氣泄漏,我爸媽……就再也沒有醒來,以後,我就搬去和姐姐、姐夫住了。”

冷鋒說完,把車座往後放低了點,躺下閉上了眼睛。

車內陡然跌入了一團緘默中,除了兩人的呼吸你起我伏。

還是白雁先開了口,“你小的時候,他們很疼你嗎?”

冷鋒點點頭,“對,船上的日子並不像古人詩詞裏講的那麼愜意,為了趕時間,有時要日夜航行,船艙裏冬天冰冷夏天悶熱。但隻要我上船,我爸媽都盡量停靠在碼頭休息,給我買許多吃的,如果天氣太熱,我爸爸還會帶我到鎮上住旅館,其實他們並不富有,買個西瓜都舍不得吃,總對我說不喜歡吃。可隻要我喜歡的,他們都會買給我……”

冷鋒喉嚨一哽,緊緊抿起嘴唇,說不下去了。

“真好,”白雁眼中淚光閃閃,“我很羨慕你。”

“羨慕?”冷鋒吃了一驚,居然有人羨慕一個孤兒?

白雁沒有解釋,開了車窗,看著車頂上的明月,“冷醫生,我聽別人說,孩子和父母之間也是一種緣,有良緣也有孽緣。你與你父母之間的緣份雖然不長,但一定是良緣。”

冷鋒失笑了,“你和你父母之間難道是孽緣?小丫頭片子,你一定被父母寵壞了,才這樣胡說八道的。你現在的狀況有沒有和父母說起?”

“哇,都九點多了,”白雁瞟了眼車內的電子表,大呼小叫起來,“我該去洗澡,睡覺了。冷醫生,你的電影,我們以後再看。”

“白雁,你在逃避什麼?”冷鋒抓住她的肩,阻止她去開車門。

白雁回過頭,平靜地看著冷鋒,很認真地說:“冷醫生,生命中總有些東西是我們不能承受的。不管我是不是有夫之婦,我們都隻會是兩條不會相交的平行線。”

那層窗戶紙都快洞開了,有些話不能再藏著捂著。冷鋒對她的用心,說真的,挺感動,特別是這種時候,總是情不自禁想依靠一下,哪怕是借個肩膀,不然怎麼周六又巴巴地跟過來了。但聽完冷鋒這番話之後,她明白冷鋒渴望什麼了,他和她一樣,在尋找一個充滿陽光的溫馨的健全之家,把自己融入進去。她和他不同的是,她表麵上陽光,內心卻是寒冷的,冷鋒表麵寒冷,內心卻是陽光的。

冷鋒看穿了她現在的處境,卻沒看清她真實的內心。如果他一旦看清了,他就會遠離她的。

這也是她在讀書的時候,一次次把追求她的男生拒之門外的緣故。已知結果是個“杯具”,何必開始呢?

“你為什麼這樣篤定?”冷鋒心裏麵有點發寒,“是不是我沒有父母的緣故?”

白雁淺然一笑,“冷醫生,你不知道現在的人多勢利,婆媳關係很難處的,你沒有父母,這不是弱項,反倒會成為你的強項。”

“你舍不得放棄你現在的一切?白雁,雖然我沒當官,但以我的能力,一定不會讓你過得比現在差。”冷鋒著急了。

“冷醫生,打住吧!我們就做好同事,如果有不錯的小護士,我幫你介紹。”白雁掙脫了他的手,擰開了門。

冷鋒從另一側跳下,追上去,擋在她的前麵,“我又沒有強迫你現在就喜歡上我,我會等到你離婚,然後我們慢慢相處,你再下結論。”

“對不起,我不能答應。”白雁痛苦地把頭扭向一邊,不讓他看到她眼中的淚水。

她越過他,從他身邊走開。

冷鋒雙肩耷拉著,不能接受地看著白雁的背影,“白雁,這件事不是你說了就算,我不會輕易放棄的。”

白雁沒有回頭,沒有出聲,筆直地往前走著。

第二天起床,兩個人在餐廳裏碰到,白雁臉色如常,冷鋒清俊的麵容看上去很憔悴。

馬加很奇怪,“冷醫生,你昨晚沒喝多少酒,臉色怎麼都沒我好?”

冷鋒冰著個臉,默默喝粥,不答話。

早晨沒有手術,冷鋒不顧療養院院長的挽留,堅持要回濱江。

馬加站在車邊,同上次一樣,向白雁的包包裏塞了個信封。白雁想推辭,他笑了笑,揮揮手走了。

“馬醫生,你……不走嗎?”白雁看他晃著兩隻手,悠閑自得的。

“我在這兒釣魚,明天再回。”

白雁扁扁嘴,有點怵了。冷鋒和院長、醫生們握握手,把手包朝車裏一扔,跳上駕駛座,白雁仍坐在後麵,車掉了個頭,駛上鄉鎮公路,車後麵揚起衝天的灰塵。

冷鋒開車,白雁看著窗外,兩個人都不說話。

車上了高速,冷鋒突然把車停到路邊,跳下來,“我昨晚沒睡好,你來開車,我到後麵眯會。”

白雁眼睛瞪到脫眶,“我……哪會開車?”

“你不是說你有駕照嗎?”

“是有駕照呀,可是我實戰經驗很少。”

冷鋒拉開了車門,把她拉下來,“少就少,能把車開動就行。”

“這樣會出人命的。”白雁苦著臉,嘀咕道。

“出不了,我相信你。”冷鋒放鬆地躺了下來。

白雁攥起拳頭,咬著牙,爬上了駕駛座,渾身肌肉都強繃著,她長吐一口氣,發動引擎,車震了幾下,熄火了。

“冷醫生,車……不動……”她回過頭,都快哭了。

“再來一次。”冷鋒聲音低不可聞,像是進入了睡眠狀態。

白雁深呼吸,再深呼吸,她鼓起勇氣,又發動引擎,車突地往前一竄,“啊……”她嚇得驚叫出聲。

冷鋒嘴角蕩起一絲笑意。車先是蝸速,然後是驢速,慢慢地,白雁找到了一絲感覺,但隻要後視鏡裏看到一輛車,白雁就緊張得全身都僵硬了,兩條腿哆嗦個不停。

感覺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她終於看到了濱江收費站,車頭一拐,一駛近收費窗口,車停下,白雁麵白似雪,整個人癱軟在椅上。收費員和她講話,她也沒有反應,上嘴唇下嘴唇戰栗著。

後麵等著繳費的車子不耐煩地按起了喇叭,冷鋒醒了,跳下車,走到駕駛座前,打開車門,“我來開吧!”

“你個混蛋,嚇死我了。”白雁突然“哇”的一聲趴在方向盤上哭了起來。

“嗯嗯,我是混蛋,我不好。”冷鋒微笑著,抱歉地對收費員笑笑,把白雁挪到副駕駛座,自己上了車,繳費,然後把車開到外麵的停車道上。

白雁還在哭。

“好了啦,好了啦!”冷鋒輕擁著她,拍著她的後背,忍俊不禁,“一切都過去了。”

“如果剛才出了車禍怎麼辦?我上一次碰車還是兩年前。”白雁抽泣著瞪著冷鋒。

“我們沒有出車禍是不是?白雁,有些事你以為辦不到,其實你不僅可以做到,而且可以做得很好。”冷鋒抹去她眼角的淚,柔聲說道。

“這……隻是僥幸。”白雁反駁。

“哪怕是僥幸,我也想試一下。”冷鋒嘴角揚起堅決的笑意。

白雁一點也不覺得這事有多可笑,不管冷鋒怎麼真誠地道歉,怎麼溫和地安慰,她死活也不願再坐他的車了。

在郊區,她硬要下了車,站在路邊等著進市區的班車。

當時學車,是經不住柳晶一幫子同事的鼓動,說什麼人多去駕校報名,可以砍價。她趕鴨子上架,被綁著去了,很順利地拿到駕照。可是一個小護士哪有機會碰到車呀,她連大拐小拐都搞不清了。

康領導是有輛車,大部分時間關在車庫裏,他上下班有簡單的專車接送。一般工薪階層能有幾家養車的,白雁的思維還停留在這個模式,也就從來沒想過把那車拉出來開開。

她很討厭冷鋒的咄咄逼人。別人也許不了解自己的潛能,但白雁太清楚自己了。

冷鋒無奈地站在她身邊陪她等車,清俊的麵容上有點失落,本來想好晚上一起吃飯的,現在提都不能提。

“是不是覺得我太不尊重你了?”他問道。

白雁唇抿得緊緊的,目光定定地看著前方。班車來了,她沒說“再見”就跳上了車。

她從車窗裏看到冷鋒還站在路邊,正午的陽光把他的身影拉得長長的,心裏麵不免有點泛波著怪怪的情緒。

都說女人傻,男人怎麼也會犯傻呢?冷鋒想挑什麼樣的好姑娘沒有,幹嗎盯上她這個有夫之婦?即使以後她離婚了,畢竟有個有婚史的女人。這擺明了就是一條曲折的路。

鬼迷心竅!白雁想不到別的解釋了,同時也認證一個事實:男女之間是肯定沒有純潔的友誼。

班車在市中心停下,白雁下來換車,掏出手機看時間,發現有一個未接來電,還有一條短信。

短信是冷鋒發的,“對不起,我有點急切了,那是因為我怕再次錯過你。好吧,在你恢複自由身前,我不會再提這件事。”

她看完就直接刪掉。

未接來電是一個陌生號碼。現在手機陷阱很多,響一聲,對方就掛了,然後你反撥過去,發現這號碼居然是香港的,或者是什麼銷售廣告。

白雁沒有理,正欲合上手機,手機突然響了,還是這個陌生的號碼。

白雁直到它響到第三遍,才按下通話鍵。

“白雁,是我,明星呀,你能不能來我這裏一趟?”商明星的聲音有點糯,很軟,怪怪的。

“三千絲嗎?”街上太吵,白雁聽不分清,捂著另一隻耳朵,背過身去。

“不是,”商明星停了一下,咽了咽口水,“是西城區收容所。”

“啊?哪裏?”白雁聲音一下子拔高了。

“西城區收容所。”

“你……怎麼會在那兒?”

“別問了,快過來。”

白雁正想問個明白,商明星那邊已經掛了電話。白雁隻好收了線,站在樹蔭下發了一陣懵。

她想不清楚商明星怎麼會進收容所,她又不是無業遊民。明星犯了什麼事呢?

白雁沒有經曆過這種事,一時也理不出個頭緒。但無論如何,商明星給她打來電話,她得趕緊過去看看。

白雁不敢等公車,直接打了車就過去,一路上催著司機快點,快點。

在收容所門前下了車,看著門口戴紅袖章的聯防隊員,她雙腿僵直地走了過去。

聯防隊員讓她拿出身份證,驗看了很久。她抬高眼睛,看著聯防隊員頭頂上的屋簷。她感覺到聯防隊員胳膊上的紅袖章老在眼皮底下晃動,她的心也跟著一晃一晃的。

“你和商明星是什麼關係?”

“我隻是來看看她。問這個幹什麼?”白雁警覺地抬起眼。

“我們當然要問清楚。什麼關係?”

白雁遲疑了一下,說:“親戚關係。”

“什麼親戚?”

“我……是她表妹。”

聯防隊員笑起來,嘴巴張得很大,露出兩排黃牙。

“她表妹可不少,裏麵已經有幾個陪著她呢!”

“那又怎麼樣?”

“不怎麼樣,進去吧!”

白雁穿過一道橫廊,走進收容所大廳,一眼看到在南邊角落裏站著的商明星,白雁忙緊走幾步,到了她跟前。

商明星頭發淩亂,可能哭過了,臉上一道一道的,像個調色板,眼神惶恐不安。

“白雁,求求你,你一定要幫幫我。他們……他們說要通知我父母,要他們過來繳罰款,把我押回家。你知道我媽媽那性格,如果知道我做了這些事,會一頭撞死的。”

“你到底做了什麼事?”白雁被商明星低聲下氣的語氣給嚇著了。商明星一向對她是怒目而視,姿態高高在上,和她講句話,好像是種施舍。

商明星嘴張了張,頭低了下去。

白雁轉頭四處瞄了幾眼。大廳裏稀稀疏疏地站了好些人。一些人傍牆站著,臉對臉說話;一些人倚牆坐在地上,仰臉向天,肅然無聲;一個小姑娘縮在對麵牆角瞪眼望著她,眼睛由於使勁,睜得很大,白多黑少,有點怪。旁邊什麼地方有人在嚶嚶地哭泣。這些人的年紀都不大,穿著打扮和商明星差不多,猩紅的嘴唇,俗豔的衣著上散發出蕩蕩漾漾的風塵意味。

白雁突然明白過來,臉一下漲得通紅。

商明星鼓起勇氣,又抬起頭,“白雁,你……打個電話給你老公,他認識的人多,好不好?”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白雁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敢答應什麼。

“昨天夜裏。”

白雁壓低了音量,“他們有沒有證據?”

商明星慍怒地瞪了瞪她,“要是沒有,我可能進來嗎?”她歎了口氣,又換了哀求的口吻,拉著白雁的手,“白雁,以前我哥對你也挺好的,為你不知和別人打了多少次架,你看在我哥麵子上,幫幫我。”

白雁難受地閉了閉眼,推開她的手,“不要提你哥的名字,我去想辦法。”

走出收容所,她狠吸了幾口空氣,腦子快速地翻轉著熟悉的人員。如果誰得了什麼病,找個什麼醫生,她還有辦法,這執法人員,她一個都不認識。康領導的身影在腦子裏閃了一下,她立刻否決。她不想再給康領導與李心霞一次羞辱她的理由。

想到最後,有一個人浮出了水麵。

白雁苦笑地傾傾嘴角,拿起手機,很快就接通了,陸滌飛帶著玩世不恭的笑聲在電話另一端響起。

“小丫頭,想我了?”

白雁笑笑,“好久聽不到陸書記的聲音,是有點想念。你回濱江了嗎?”

陸滌飛哼了一聲,口氣很受傷,“我都回來一周了,日日夜夜抱著手機,看著你的名字,都快望穿秋水了,你才打來電話。”

“對不起,是我不好,沒有早點問候陸書記。”

“這態度還差不多,不過,你得安慰一下我受傷的心田。”

“嗯,不管是用中醫治療,還是西醫治療,一定要讓陸書記痊愈。”

“那先中醫吧,晚上我們去吃藥膳?”

“行。”白雁咬了下唇瓣,“請幾次都行,不過,陸書記,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個忙。”

“小騙子,終於說實話了。”陸滌飛又哼了一聲,“說吧,什麼事?”

陸滌飛的辦事效率很快,不到半個小時,就有一輛警車飛快開了過來。一個穿著警察製服的男人下了車,打量了白雁幾眼,“你是白小姐嗎?”

“是的,我是白雁,你好。”

男人笑笑,沒有自我介紹,“跟我進來吧!”

站在門口的聯防隊員愕然地瞟了瞟白雁,恭敬地稱男人為“李局長”。

白雁偷偷地吐了下舌頭。

李局長一路綠燈,來到收容所辦公室,說出商明星的名字,問了問情況。昨天夜裏,西城區突擊掃黃,在三千絲後麵租住的一間小屋裏,當場把光著身子的商明星和一個男人堵在床上。

李局長讓辦案人員把商明星的名字劃掉,不要留檔,然後笑著對白雁說:“你和陸書記那麼熟,讓他幫你表姐找個工作做做,那才是長久之計,這種事……”李局長咂咂嘴,沒有再說下去。

白雁羞得無地自容,隻能一個勁地道謝。

“不要謝我,要謝就謝陸書記吧!”李局長說道。

白雁領了商明星出來,把她帶到一家湘菜館,叫了幾個菜。

商明星像是餓慘了,菜一上桌,抓起筷子就奔了過去,挾起菜不斷地往口裏塞,吃得滿嘴是油,頭上冒汗,眼睛發傻。她把喉嚨都撐直了。

白雁看得直咧嘴。

“你用了多少錢,一會我去取錢還給你。”商明星嘴巴鼓鼓地說道。

“我沒用錢。明星,你理發不是手藝挺好的嗎,幹嗎要做……”

商明星斜睨著她,把一嘴的菜吞上去,打了個飽嗝,“再好,也賺不了幾個錢,還不夠房租和雜七雜八的開支。”

“那回雲縣去吧!”

“回雲縣?”商明星輕輕歎息一聲,順下眼睛,目光僵滯,神情十分沮喪,“我爸媽現在逢人就吹,我哥當了飛行大隊長,我在濱江賺大錢,這時候回去,還不把他們的臉給丟光了。好了,這是我的事,要不得你來指手劃腳。我記下了,欠你一份情。”

白雁沒有再說話,隻是感到心裏麵一陣陣發疼。商明星的媽媽一輩子都把嘴巴擱在別人的頭上說是非,她引以為傲教育出了一對好兒女,要是知道自己女兒做了這事,割腹自盡都來不及,還有明天也接受不了的。

吃完飯出來,商明星急匆匆走了。

白雁又給陸滌飛打了個電話,謝聲還沒說出口,陸滌飛搶白道:“小丫頭,你做人真是偏心,康劍一個市長助理,濱江哪條線上沒熟人,還讓我打這通電話。你不想丟你老公的臉,讓我丟臉,你無所謂。托我辦個別的事可以,這讓我幫個賣淫女說情,人家還以為我和她之間有什麼貓膩呢!”

白雁給他說得噎住,可憐巴巴地說道:“對不起,我給陸書記臉上抹黑了,我真沒想太多,那……我多請陸書記吃幾次飯,好嗎?”

“我反正也不白,再黑點沒什麼。”陸滌飛很善良,搬了梯子讓白雁下來,“好吧,成交!今晚……”

“今天我有點事,明天我仍休假,改明天好不好?”白雁早晨從療養院出來,折騰到現在,自己都聞著自己身上的汗味,腿酸得都站不穩了。

“行,”陸滌飛很幹脆,“不過,地點我來挑,貴一點沒問題吧?”

“絕對沒問題。”白雁笑了。

“那就華興大飯店的頂樓咖啡廳,我們先喝咖啡,再吃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