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二萬裏海底的冷暖(3 / 3)

“遠到你這輩子都看不到他了。小狐狸精,我哥哥他沒了。他太偏心,沒給我們留下隻言片語,卻給你留了這麼多。”商明星號啕大哭。

“商明星,”白雁騰地站起身,小臉一板,“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和你哥要好,我們現在已經分開了,我也嫁給了別人,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你要咒就咒我,不準咒你哥。明天他好好的,好好的,好好的……”

冷鋒握住她的手,“白雁,你冷靜一點。”

她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推開冷鋒,目光寒冷,“你也和她是一夥的。告訴你們,我不相信你們的話,不相信,我要去給明天打電話。”

她身子一搖晃,筆直地走向門口,拉開門,咚咚地下了樓。她疾步如飛,當冷鋒和商明星回過神來,追過去時,她已經走了很遠。

白雁目不斜視地走著,路上遇到同事。同事和她打招呼,她狀似未聞。拐彎,上樓,直奔手術室。

“白雁,你不是在冷醫生那兒嗎?”護士長訝異地問她。

她一言不發,走到更衣櫃前,從裏麵拿出包,手抖得拉鏈都拉不開,她著急地回身拿了把剪刀,把包袋一下剪開。

她顫微微地從裏麵拿出保鮮紙包著的紙玫瑰,一點點地展開。紙玫瑰已經不存在了,隻有一片片的紅紙屑,她定定地看著。

“白雁——”冷鋒向驚訝的護士長擺擺手,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她沒有動。

冷鋒愕然地瞪大眼,他看到一滴血滴在了紙屑上,他扳起白雁的臉。她牙齒緊咬,嘴唇在瞬間咬出了兩行血印,血從嘴角滴落了下來。

“白雁,快鬆開。”他慌亂地捏她的臉腮。

她看著他,眼神恍惚、呆滯,牙齒慢慢鬆開了。

“白雁……”冷鋒心疼地拿起一塊紗布幫她拭著嘴唇。

“不要再努力了,不要再撐著了,不要再做小強了……”她喃喃地對著冷鋒說,感到心在一寸寸地斷裂,她的身子變得很輕、很輕……

不要了。

不要學好,不要乖巧,不要自重,不要努力地給自己找一個家,不要去尋一個自己喜歡的人,不要去貪求一份溫暖,不要讓自己過得快快樂樂的。

一切都不要了。沒有明天在遠遠地看著,什麼都沒有意義。

以前,一個人撐得辛苦,很想自拋自棄,她對明天說,她是散落在大海裏的一片浮萍,好與壞都沒有區別。明天笑著搖頭,說,我們是一個人,隻不過分成了兩半。你如果不好,我也肯定不會好。

現在,明天把眼睛閉上了,不要她了。

她好不好,和誰有關係呢?

小強之所以打不死,是因為它不能死,它有喜歡的人,它要讓喜歡的人放心,所有再大的委屈、再深的苦痛,總能忍著、受著,哪怕腰被壓得直不起來,隻要抬起頭,它都要笑。

明天與她,是戀人,是哥哥,是爸爸,是朋友,是家,是溫暖,是希望,是明天。

明天不再來臨,她不恐懼,不疼,她隻是碎了,像紙玫瑰一樣,散了一地,再也拚不起來。

“白雁?白雁?白雁?”冷鋒搖著白雁,驚愕地發現她的瞳孔裏沒有焦距,氣息越來越弱。

“明天,怎麼出的意外?”她無意識地問。

“墜機。”他晃著手指,想引起她的注意。

“那一定很疼。”她輕輕地歎了一聲,目光幽幽地落在他的臉上,呼吸屏住。

“白雁,你呼吸,你呼吸……”他再次輕拍著她的臉腮。

白雁直直地看著他,突然嘴巴一鼓,嘩地噴出一口鮮血,一滴不落地噴在冷鋒的胸襟。

冷鋒托著她,不顧胸前的腥紅,抬起手臂,用袖子抹著她的嘴角。

“白雁……”

她乖巧地伏在他的肩頭,很安靜。

“白雁……”他小心地托著她,想讓她坐下來。

她慢慢地抬起頭,眼睛瞪得溜圓,突然咯咯地笑了,緊緊地拉住他的手,歡喜得像個孩子,“我就知道明星騙我的,她不喜歡我,不願我們在一起,故意說你不理我了。明天才不會不理我的,對不對?”

冷鋒嘴角痛苦地抽搐著。

“明天,你幹嗎不說話?”

“白雁,你不認識我了嗎?”冷鋒顫聲問。

白雁突地驚懼地抽回手,“你是誰?”她著急地四處張望,“明天呢?”

“白雁,明天他……已經不在了。”

白雁的身子晃了兩晃,眼前一黑,“咕咚”一下栽倒在地。

新官上任三把火。

康領導就任雲縣縣長,沒放火,也沒通電,甚至連會都沒開。他讓縣委辦公室找了輛車,帶著簡單和幾個副縣長,用了一周的時間,把雲縣的寸寸土土都轉了一遍。

就在雲縣的上上下下都在對新縣長拭目以待時,康劍召開全縣局級領導以上的會議。

會議一開始,康領導沒有先來一段白開水似的開場白,而是直奔主題。他提出了幾個大的規劃。

首先,他要在雲縣建一個最先進的劇場。雲縣是越劇之鄉,這是優勢。現在傳統藝術開始被人們青睞,全國各地的越劇迷們常不遠萬裏來雲縣觀看。他要把這個優勢發揚廣大。建劇場,建越劇培訓班,排演經典曲目,加大宣傳力度。借著這個優勢,帶動雲縣的服務業、旅遊業。

看一場戲,不過一晚,怎樣能讓來的人多留幾日呢?康劍說道,雲縣山青水秀,湖泊眾多,果樹茂盛。如果在雲縣郊區開辟一個農業觀光帶,那麼就能解決這個問題了。現在城裏人興農家遊,春天時來看油菜花、看桃紅李白,夏天來看麥浪滾滾、秋天到果園裏采擷果實,冬天踏雪尋梅。再圍幾百畝魚塘,讓城裏人來個自駕遊,學古人垂釣修身。這些都是很快見效益的,投資不會太大。等全縣的經濟上了個台階,那麼就要增大招商引資的力量,把工業也提升上去。

最後,康劍說,要在三年之內,雲縣的經濟也在濱江市名列前茅。

在場的局級領導們,個個被康劍描繪的藍圖,激動得熱血沸騰。這些並不是好高騖遠,確實是能望得見的效益。但以前,怎麼就沒人想到呢?

到底是見過世麵的年輕領導,目光遠大的呀!

現場,旅遊局、文化局、規建局的幾個局長就向康劍立下軍令狀,拍著胸膛說散了會,就開始把這個計劃列在今年的首要日程上。

“資金的事,我會向上爭取,大家放手去幹。”康劍喝口茶,潤潤嗓子,心情也很澎湃。

康縣長第一次粉墨登場,算是贏了個滿堂彩。

晚上回到政府招待所,和白雁通電話時,康領導情緒非常美好。

要說,來雲縣工作,雖然是個小縣,但能當家作主,不比以前顧忌這顧忌那,康劍是熱情高漲,唯一不足的就是到了晚上,看不到老婆,抱不到老婆,有點冷清。

他和白雁還在新婚中,黏都黏不過來,生生拉開了幾百公裏,怎麼能不想呢?

晚上,蜷在被中,和老婆甜甜蜜蜜煲個電話粥,勉強彌補點相思吧!

電話一通,白雁先是嗲嗲地撒個嬌,然後把一天發生的事,一一向他彙報,接著,他也會把自己的事稍微提一些。白雁太小,他的工作繁重、枯燥、壓力又大,他不想破壞她的心情。

說完工作,兩個人音量默契地一低。這時候說的話,外人聽著,都會覺得肉麻又無聊。

“康劍,你想我嗎?”

“想呀!”

“哪裏想?”

“哪裏都想。”

“你想到不行怎麼辦?”

康領導全身的血液奔流如潮,“我就看你的照片,吻你。”

“照片是冰涼的,有什麼好吻的。”

“那我把精力積蓄下來,回濱江時一齊吻回來。”

“那個還能積蓄呀?”白雁好奇地問。

康領導大口喘氣,無語以對。掛上電話後,康領導要在床上像烙餅似的翻好一會,才能平息身上的燥熱。數著日子,他來雲縣快十天了,這個周末,一定要回濱江,不然真要瘋了。

第二天,康劍處理好公事,簡單告訴他晚上沒安排,他點點頭,給白慕梅打了個電話。

也該去拜訪下她了,為公事,也為私事。

接到康劍的電話,白慕梅也沒吃驚,兩個人就約在文化大院旁邊的一家餐館吃晚飯。

天氣剛開春,白慕梅就脫去了厚重的棉衣,換了一件夾腰的大衣,脖子裏圍了條披肩,流蘇長長的,很有風情。

“怎麼想到雲縣工作了?”白慕梅氣色不算好,人也倦倦的,沒像平時發嬌弄嗲,麵無表情地問。

“正常的工作調動。”康劍沒有多提別的,問她要喝紅酒還是白酒。

“來點果汁吧!”白慕梅把老服務員喊來,告訴他要一杯鮮榨的木瓜汁。

木瓜養顏、美白,康劍看著白慕梅保養適宜的麵容,心想她真是善待自己。

“雲縣要成立一個越劇培訓中心,你是越劇界的名角,很有號召力,能過來擔任中心主任嗎?”康劍問。

“我?”白慕梅細長的鳳目一挑,“我像個當官的料嗎?你找別人吧,我要演出,還有自己的禮儀公司打理,不想操這個心。”

“可你不是在省城越劇團擔任顧問麼,你的禮儀公司在雲縣,何必要兩處奔波,培訓中心的報酬不會比你擔顧問的少。”

“做事圖個心情,我並不在意多幾個錢少幾個錢。”白慕梅優雅地接過送來的木瓜汁,淺抿了一口,“再說你已和白雁離婚了,我沒必要賣你人情。”

康劍真是有點吃驚了,她這話的口氣,好像氣憤他和白雁離婚,可能嗎?

“我約你見麵,其實還有一件事想和你說一下,我準備和白雁複婚。”

白慕梅抬起眼,看了他好一會,慢條斯理地哦了聲,問道:“你爸媽同意了?”

康劍點頭,“當然,你呢?”

白慕梅似笑非笑,酸溜溜地撇嘴:“我的意見不重要。她過年就給我發了條短信,還是轉發的別人的,下麵人家的名字都沒刪掉。我老了,她翅膀硬了,不求著我,嫌我丟人,當然不需要把我放在眼裏。”

這弦外之音真濃了,康劍訝異地直眨眼,“不是,白雁考慮到你春節時活動多,不想打擾你!”

白慕梅擺了下手,“別說了,她是我養的,腸子彎彎扭扭,我都看得到底。她是恨我來著,我也不辯白。”

“白雁說剪得斷的是臍帶,剪不斷的是血源,對於她來講,你永遠是她媽媽。”

“如果可以選擇,她寧肯做孤兒,也不會要我這個媽的。”

康劍怔住,今晚上的白慕梅讓他感到匪夷所思,像是另外一個人。

兩個人默默地吃完飯,白慕梅就起身離開,臨走前,她把單買好了。

康劍並不知道,白慕梅今天收到了醫院裏的化驗報告,確診了她的一側乳房裏長了惡性腫瘤。

白慕梅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生活中曾經與她密切相關的一切都變得陌生而又淡漠起來。樓下盛開的一片黃燦燦的迎春花,胡同口焦香酥翠的小點心,櫥窗裏精美的時裝、飾品、香水以及手袋,還有小販們那悠揚婉轉如同山曲兒一樣的叫賣聲,街上走過的對她行注目禮的英俊男子,仿佛在刹那間,它們都華麗轉身,沒有任何商量餘地背她而去,把她扔在路邊,孤寂、絕望,卻又無可奈何。

醫生要她立即住院進行手術,不然癌細胞擴散,將會變得非常可怕。在此期間,不可避免地接受沒完沒了的放療和化療,像吃飯一樣大包小包地吃藥。

一個女人,頭發脫落成一個醜陋而又可愛的光頭禿子,胸口橫著可憎的疤痕,還有什麼美麗,還有什麼自信?還怎麼能在男人麵前嫵媚地脫衣解帶?她拒絕了治療。

女人如花,那就在花開盛時一次性地謝落,不要一片一片地凋零,那樣太殘酷了。

多麼可笑,從醫院出來後,她沒有想到曾豐富了她人生的一個個男人,她一再想到的就是那個已經和她斷絕母女關係,怎麼也捂不暖的女兒。也許,她是自己身上掉下的骨肉,才是最真切的。

康劍在飯館裏抽了根煙,想起白雁提到過小時居住的文化大院,他信步往那裏跑去。

鏽漆班駁的大門虛掩著,裏麵幾間平房裏透著昏黃的光束,二月的天,溫度還很低,大門外並沒有人。

他跨進大門,剛繞到一個破舊的籃球場邊,眼睛瞟到有家小院中站滿了人,中間還有幾個穿著天空藍製服的軍人。康劍擰了下眉,這顏色看著眼熟。

“真是老天不長眼呀,那麼好的個孩子,怎麼說沒就沒了。”一個頭發灰白的婦女邊抹淚邊往這邊走來。

“大嬸,那家出什麼事了?”康劍迎上去問。

年老的婦人抬起頭看看康劍,搖了下頭,歎道:“商家那個當飛行員的兒子什麼演習時死了,屍體燒成了個焦碳,認都認不出來。他們剛從部隊奔喪回來。唉,可憐呀!”

康劍突地打了個冷戰,“他……他是不是叫商明天?”

“是,龍鳳胎,一個叫明天,一個叫明星。我瞧著你麵生,你是?”

康劍揮了揮手,轉身就往外跑。出了文化大院,他就給簡單打電話,“快,給我準備車,我要回濱江。”

還是來晚了。

夜色如墨,春寒料峭。

康劍站在病床前,隻見白雁麵無血色地躺著,雙眼合攏,頭歪向一側,不知是熟睡還是昏迷著。他的心口被一把不太鋒利的刀,一點點地切割著。他倦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腳下有點兒飄浮。他欠下身,給她掖好被角,發覺她一隻手掌攥得緊緊的。他抬起一看,依稀看得出是幾塊紅色的紙屑。

“別碰。”冷鋒在一邊憂心忡忡地說道,“誰拿,她就像歇斯底裏一樣和人拚命。剛給她打了針鎮靜劑,好不容易安靜下來。”

那是碎裂的紙玫瑰,康劍看出來了。

她的臉上沒有一絲淚痕,隻是蒼白得可怕,嘴角耷拉著,像個在賭氣的孩子。

康劍摸了摸她的臉,“冷醫生,我們談談吧!”

冷鋒點頭,兩人一前一後出了病房,康劍細心地把燈關了。柳晶和簡單站在走廊上,商明星驚恐地倚在一個角落中。

柳晶是在白雁暈倒時趕到手術室的。不一會,白雁就清醒了,然後就癡癡傻傻地對著手裏麵的紅紙發呆,有人走近,她就渾身緊繃地,像頭小獸似的衝過來。小臉上猙獰的神情令人心疼又痛楚。

“康領導。”柳晶看著康劍,不知該怎麼安慰他。白雁為了別的男人失控成這樣,康領導心裏麵一定很難受。

康劍輕輕點了下頭,目光掃到了商明星。商明星也從眼簾底下怯怯地打量著他。

“我……媽媽說這是哥哥留給她的東西,應該送給她。所以我就來了,沒想到她……這麼脆弱。”在康劍懾寒威儀的的目光下,商明星顫抖地把日記本和相冊遞給康劍。

康劍粗粗翻了下,問道:“你家裏現在怎樣?”

“我爸媽還好,部隊給了撫恤金,是以最高規格給的,哥哥追認為烈士,他們說會給爸媽養老送終。”

“簡秘書,”康劍扭過頭,“你和柳護士帶她去吃飯,安排她坐下。回到雲縣後,你找下勞動局,看有沒有合適的工作,幫她安排一個。”

“康縣長,你也沒吃飯呢!”簡單皺著眉頭,提醒道。

康劍苦笑笑,擺擺手,“去吧!”這個時候,他還咽得下飯嗎?他的喉嚨已經堵得幾乎不能呼吸了。

是不是懲罰他當初娶白雁的動機不純,所以老天才故意這樣設置一個又一個的障礙。

在跨越前幾個障礙時,他灰心過、擔憂過,但在心底裏總留有一絲希望。即使在雙規時,他都能堅定地認為,他會和白雁幸福的。

現在,還敢堅定他能給白雁幸福嗎?

在商明天為了白雁,和他打過一架後,躲了他很久的白雁,為商明天的前途主動找他求情,他就知道商明天對於白雁的重要性,雖然這份感情並不涉及男女私情,但也讓他多少有點不是滋味。

他暗暗發誓,他一定要很愛很愛白雁,愛到能遮住商明天的身影。

他以為他和白雁已經如此親密、如此地契合,他應該是白雁獨一無二的愛人。似乎,他錯了。

冷鋒把康劍帶到了辦公室,拿出一個病曆。

“精神病科?”康劍一看到病曆上寫著的科室,一下臉色慘白。

冷鋒神情凝重,“康縣長,雖然我也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但這是真的。白雁崩潰了,她把自己的心封閉了起來,認不得熟悉的人,她隻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慢慢地,她會失去自理能力。這種症狀,就是精神病的一種。”

康劍聲音幹澀地問:“這種病能治愈嗎?”

“我問過專家了,沒有百分百的治愈方法。通常是病人因為無法麵對發生的意外,自然地逃避現實,就像受驚的蝸牛躲進了殼中。除非她自己走出來,不然就是嚐試電擊腦電波看看。”

“不要,白雁她隻是一時受的刺激太大,不是什麼精神病。她會好起來的。”康劍手握成拳,拚命地搖頭,心底一片冰涼。

冷鋒抿著唇,凝視著康劍,“我看過商明天寫給她的日記,他對於她來講,可以說是活著的全部意義。這不是一般的刺激,有可能她終生都不會走出來。”

“你錯了,”康劍眯起眼,“以前,確實商明天是她的全部。但現在,將來,她有我,她不會走太遠的。”

“你準備怎麼做?”

“我不會讓她住進精神病院,我要帶她回雲縣,回家。”

冷鋒淡淡一笑,“我隻怕她根本不讓你靠近。”

“這些是我的事。今天麻煩冷醫生了。”他伸出手,禮貌地與冷鋒握了握,然後又去了病房。

白雁還在睡著。康劍在床邊坐下,握住白雁的一隻手。這隻他熟悉的纖細的手因失血而冰涼,原來閃動著光澤的粉紅指甲有些泛白。他將手抬起,放在自己唇邊,輕輕吻著。

“老婆,做人不能這樣自私,我才走了十天,你就這樣懲罰我嗎?你這樣想著他,那你把我放在哪呢?你那麼歡喜地告訴我我們的家有多漂亮,客廳大得可以給孩子騎車,如果可以你想生兩個孩子。你還說我比你大,老了後你幫我推輪椅、給我洗假牙,牽著我去逛公園,這些話還算數嗎?”

白雁長長的睫毛顫了一下。

“老婆,商明天在你的心裏麵是特別的,我不和他爭,但是我可以替他愛你。沒有了明天,你還有我。他為你做的,我都能做。別孩子氣好嗎?其實心裏麵有一個人,不管他身在哪,你都可以感覺到他的關愛。天堂也隻是一個地點,有一天,我們也會到達,我們也會和他相遇,最多那時我和他公平競爭,好不好?”

一滴淚從白雁緊閉的眼簾緩緩地滑落下來。

“我剛到雲縣,工作還沒開展,一些事也沒抓上手,老婆,我信心並不足,我需要你的鼓勵、支持。我也想做一番事業給你看,讓你覺得你嫁的這個男人很MAN,不是一個靠父母遮蔭的公子哥,他配得上你。如果你把我屏蔽在心門之外,我做的這一切也沒了意義?白雁,你醒了嗎?”

康劍突地覺得白雁的手指撓了下他的手心,他驚喜地瞪大了眼。

白雁緩緩睜開了眼,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老婆,我回來了,餓不餓?”

白雁眼珠一動不動,隻是看著,一句話也不說。

康劍又往她身邊挪了挪,“要喝水嗎?”

她突然像被什麼驚了下,慌張地坐起來,四下張望著,直到看到掌心裏握著的紅色紙屑,她才長舒了一口氣。

“白雁?”康劍怔怔地看著她,聲音沙啞低沉。

“我在等明天,他來了後,我就走。”她抬起頭,對他露出一個孩子氣的微笑,眼眸晶亮如星。

康劍整個人都僵住了。

說完,她又低下頭,小心翼翼地拚湊著掌中的紙屑,非常耐心,非常細致。冷鋒說她已經幾頓不吃了,她不提餓,也不提渴。隻穿了件毛衣,就這樣坐在床上,被子落到腳邊,也渾然不覺冷。

那個對著他俏皮地笑著,小酒窩一閃一閃,時而挪揄、時而調侃的白雁哪裏去了?康劍咬著唇,嘴角痙攣,恨不得向那個已經灰飛煙滅的年輕男子大聲怒吼:把我的白雁還給我?

白雁仍自顧玩著,笑得天真爛漫。

康劍又在濱江留了幾天,真的被冷鋒說中了,白雁隻活在她與明天的世界中,誰也不認識了。

唯一慶幸的一點是她不排斥他,他坐在她身邊,隻要不碰她手中的東西,她就能安安靜靜地由他去,還乖乖地聽他的話,吃飯,穿衣。

“你在她心裏麵還是有位置的。”冷鋒與康劍站在春陽下,自嘲地一笑,“隻不過是明天的悲痛來得太急,她承受不了,可是她並沒有忘記你。”

“我要把她帶回雲縣。”所有的規劃剛剛開頭,他必須坐鎮指揮,能不妨礙工作,又能照顧到她,這是最好的辦法。

冷鋒訝異地一挑眉,“你有時間陪伴她嗎?她現在根本不願接觸外麵的人,除了你。留在醫院,醫生總有些辦法的。”

“留在精神病院?不,我不要聽那麼個冰冷的字眼,白雁不是精神病,她隻是一時走失。”

“你要是出差或者開會,她怎麼辦?”

“她不會離開我左右的。”康劍認真地說道。

冷鋒抬起了頭,輕輕地一歎,“她當初選擇嫁你,原來是真的經過慎重考慮的。”

康劍疲累地笑了,“不然你以為她是攀附權貴?”

冷鋒沒有接話,隔著窗戶,看著病房裏獨自玩耍的白雁。明天,他,都深愛著她,現在,他覺得白雁嫁給康劍是最最正確的。

明天,是她的昨天。康劍,是她的今天和明天。

他,在錯誤的時刻與她相遇,注定了隻能做一個旁觀者、祝福者。

冷鋒屏息,明天的愛,很真很純,沒有一絲瑕疵,但卻給不了白雁人間煙火般的溫暖和幸福。康劍的愛很重,很實,看得到、摸得著的溫馨、溫情。

一個男人,在妻子為別的男人失控到崩潰之時,能這樣不離不棄,有幾人能做到?這不隻是愛,還有包容、寬懷、體貼。

一個逝去的人,是沒什麼好妒忌的。但逝去的人卻是最最完美的,活著的人沒辦法比得過。

說實話,他沒這份自信。

即使白雁有天恢複正常,但明天在她的心裏麵烙了印,這份愛還是不完整的。

隻有深愛、摯愛著她的男人,才能接受吧!

隔天,康劍為白雁辦好了病假手續,然後便帶著她回了雲縣。

“我們去哪?”白雁揪著他的衣角,看著窗外飛逝的景物,膽怯地問。

“回家,去找明天。”他摸摸她的頭,柔聲回答。

她乖巧地點頭,安安靜靜地坐著。

康劍回來前,給白慕梅打了個電話,讓她把文化大院的兩間小平房借給他住,白慕梅一愣,問為什麼?他說白雁想家了。

白雁對商明天全心的依賴,是兒時太過孤冷。如果回到雲縣,在她長大的地方,她有親情,有愛情,那麼對商明天的思念會不會淡薄些,慢慢她就會走出來呢?

“白女士,白雁在雲縣時,你能經常來看看她嗎?”康劍誠懇地問道。

康劍疲憊地揉了揉額頭,抬手看表,六點,該下班了。他把手中的文件夾合攏,擱下筆,站起身時,簡單從外麵走了進來。

“呃,今天是周末,你怎麼沒回濱江?”康劍訝異地問。

“你下周防汛會議上的講話稿,我晚上想再修改下,明早回濱江。”簡單答道。

“你把稿子拿過來,我帶回家修改。你快回去,不然柳護士要有意見了。”

簡單臉一紅,“兩情若是久長時,不在於一朝半夕。你要下班了?”

“嗯,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我要回去帶白雁出去吃飯。”

康劍向簡單擺了擺手,走出辦公室。

落霞正紅,晚風輕拂。他看著縣委大院裏花壇中一大株盛開的月季,時間如流水,轉瞬都是隔年初夏,來雲縣工作已十四個月了。

這十四個月,雲縣大劇場開工,農業觀光帶已初具規模,休閑度假村在建中,越劇培訓中心第一批學員都能上台跑龍套了。一切規劃都在按部就班的進行,四套班子開會時,常務縣長開玩笑地說,能聽到錢在路上咣當咣當地響了。

上周,叢仲山到雲縣視查,他陪著到處轉了轉。吃飯時,叢仲山和他對飲後,湊到他耳邊說:“康縣長,我到了秋天就退居二線了,常務市長接任我的位置,你是不是該考慮回濱江了?”

他搖頭,“我在這還沒有什麼起色,現在回去,連張及格的成績單也沒有。”

“你還沒起色?省報、《農業周刊》、《旅遊報》,把雲縣誇得像個人間仙境似的,告訴我,今年春天的旅遊收入比過去漲了幾成?現在,雲縣可比濱江出名。我到北京開會,大家互相介紹,人家一聽我是濱江的,說知道,你們那兒有個雲縣,戲劇之縣、旅遊之縣、休閑之縣,敢情好,我這濱江市委書記還沒你一個雲縣縣長露臉。”

康劍笑了,忙起身敬酒,“這還不是叢書記對康劍的培養和指導。我敬你,叢書記。”

“我說的話,你再考慮考慮。”叢仲山說道,端起了酒杯。

康劍隻笑不答。這個時候,他回濱江,是職位選擇他。等到他羽毛長豐滿了,真的有了資曆,就是他選擇職位。他喜歡後者。

雲縣不大,不需要開車回去,走個二十分鍾就到文化大院了。路上經過一個步行街,到了晚上特別熱鬧,什麼都有得賣,有時,他和白雁會過來走走。街上的小販都認識他,見到他熱情地打招呼,憨厚地笑著。

康劍看到一家花店門前擺放得姹紫嫣紅,他走了進去。

“康縣長,你買花?”花店小妹笑起來也有兩個酒窩。“今天的百合剛從昆明過來的,很不錯。”

“不,我要一束玫瑰,不要開得太勝,含苞待放就好。”

“好的。”花店小妹利落地從水桶裏拿出一束玫瑰,稍微修剪了下,然後配上滿天星,用玻璃紙包好,紮上絲帶,遞給康劍,“是送給你愛人的嗎?”

“不然還能是誰?”康劍大笑。

花店小妹有點不好意思,“康縣長,你真浪漫。”說完,輕輕地一歎。

雲縣的市民都知道康縣長有一個不太正常的妻子,她像個孩子似的總是躲在康劍的後麵,有一刻見不到康劍,她就會驚慌失措地大叫。康劍每次開會,會在會場的角落給她留個座位;出去應酬時,她就坐在他隔壁;出差時,她緊緊牽著他的手,不離他左右。

可是,她卻不知道康劍是她的誰,她的意識裏隻有一個人,就是商家空難去世的兒子——商明天。

“今天怎麼沒看到你愛人?”康縣長牽著愛人在街上走,已成了雲縣一道風景。

“今天,她媽媽在陪她。”康劍向花店小妹點了點頭,付好錢後轉身走開,心裏麵很輕快。

白雁算是有一點進步了,她能和白慕梅單獨待在一起。剛開始,白雁見到白慕梅也是閃躲不已。

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

康劍拿出來一看,是省城家裏的。

“劍劍,下班了嗎?”李心霞問道。康雲林和李心霞是極不同意康劍來雲縣的,康劍說是組織上的安排,他們倆就沒話可講了。誰敢和組織對著幹?但康雲林和李心霞沒有來雲縣看過他,他為了照顧白雁,又有工作牽著,也很久沒回家了。平時,就是打打電話。

“嗯,在路上走著呢!沒和爸爸出去散步呀?”

“省城今天下雨,我們沒下樓。白雁最近怎麼樣?”

“挺好的。”

李心霞歎了口氣,“劍劍,你工作那麼忙,怎麼能把她放在身邊,還是送去精神病院吧!”

“媽媽,”康劍語氣一冷,“白雁又沒有病,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

“劍劍,咱家是欠她的情,咱們可以養她一輩子。唉,恩情是恩情,你還真以身報恩呀!別做傻事,她這樣,你放開她,沒人會指責你的。再說你們現在已經是離婚夫妻,你沒這個義務,她不是有媽嗎?讓她管去。你以後會身居要職,難道也要牽著她出席各種場合?”

“媽媽,這件事我們討論過多次,白雁不是任何人的責任,她就是我的。我愛她。”

電話那端沒有聲音了。

其實每一次李心霞打電話來,總是這樣的開場白,然後母子倆就開始沉默著。康劍其他事都順從她,唯獨在白雁的事情上,康劍絲毫不退讓。

“媽媽,家裏好嗎?”康劍主動開了口。

“飯現在是你爸爸做,我幫著洗洗碗。他在學著養花,早晨我們去公園學唱京劇,挺好的。鍾點工一周來兩趟打掃屋子、洗衣服。昨天和吳嫂通電話,她大概找了個離婚的老頭,心情還不錯。”

“是嗎?這可是件好事,你記得給她寄點禮金去。媽媽,我和白雁也很好,你和爸爸別牽掛。”

李心霞頓了一下,說道:“時間過得真快,今天是你們結婚兩周年的日子吧!”

康劍怔住,握著手機的手抖了下,心裏麵很震撼,“媽媽,你居然記得?”

“我唯一的兒子結婚,雖然我沒來參加,但總會記得這一天的。劍劍,媽也是為你好,可是你不接受,我又勉強不了你,扯不斷的孽緣呀,你們父子注定讓我心寒。”

“我和白雁是因為相愛才結合,和任何人都不一樣。媽媽,我掛電話啦,白雁在等我呢!”

康劍已經走到文化大院門口了,收起電話,一抬頭,看到白雁站在小院門前,正對著這邊張望。

藕荷色的連衣裙,小臉粉嫩,長發及腰,露出來的小腿,一寸寸白皙示人,落日透過樹梢,斑斑駁駁地撒在她的肩上,映得她的肌膚透明無瑕。

一瞬間,康劍心裏麵被一種溫柔、悸動的情緒慢慢注滿。

是的,一日一日地麵對著她,她的世界卻給了另一個男人,不失落、不吃醋那是假的。但那些都比不上她這樣真實地站在他麵前。可以感觸到她的溫度,可以聞到她的呼吸,可以喚她的名字,可以看到她揚起小臉專注地看著你,可以牽著她的手走在每一個季節裏。

如果他徹底失去她,那麼他的人生就是一片灰白,再也沒有任何畫麵。

誰能讓他品嚐到愛的滋味?誰能給他家的溫馨?誰能與他一同分享奮鬥的成就?誰陪他慢慢地到老?

於是,不去計較,他愛著她就好,即使現在還得不到她的回應。

他微笑著向她走過去。

“康縣長,等一下。”半路上,商明天的媽媽從屋子裏跑出來,喊住了他。

商媽、商爸差不多已從商明天過世的悲痛中恢複過來了。

商明星被安排進了雲縣縣中工作,負責管理後勤,有了穩定的工作。商明星比以前懂事、沉穩多了。不久,有一個老師追求她,兩個人很快處得火熱。前不久,雙方父母見了麵,秋天準備辦婚事。這一喜衝淡商家上天積鬱了許久的愁雲。

康劍擰擰眉,他對商爸、商媽平時隻是禮貌地打個招呼,很少說話。

“這個是她小時候最愛吃的,我……今天做了點。”商媽遞給康劍一個盤子,裝滿了金黃色的蛋餃,“以前家裏窮,過年做幾個給明天嚐嚐,明天隻是吃一個,然後趁我不注意,就全送給她。”

康劍愕然地接過。

“她現在這樣子,我看著心裏麵難受,挺對不住她的。可是我……”商媽捂著嘴,說不下去,淚止不住地往外湧,匆匆進了屋。

“謝謝!”康劍端著盤子回到家。

“白雁,想我沒有?”他含笑看著白雁,白雁沒有看他,沒有看玫瑰,目光緊盯著蛋餃,流露出一點兒驚奇、一點兒困惑,秀氣的眉宇慢慢蹙了起來。

“你回來啦!”白慕梅從屋裏走了出來,指指白雁,“她今天做飯了。”

“呃?”康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白慕梅聳聳肩,“也不知她怎麼了,電視看得好好的,她突然進了廚房,煮粥,和麵,做了蛋餅。”

蛋餅,白雁的獨門絕藝!

康劍心怦怦地亂跳著,這是奇跡出現的先兆嗎?

“沒事我先回去了。”白慕梅瞟了一眼他手中的玫瑰,“你還真是有心人。”

“我以前沒怎麼給她買過花,今天一定要買的。”

白慕梅淡淡地一笑,她最近憔悴得厲害,頭發不再染色,尾端也露出了一些銀光,眼角的皺紋逐漸多了起來。她還是去了越劇培訓中心,隻肯任教,不肯做官。她不再上台了,閑下來的時候,她就經常過來看白雁。

看著白雁呆呆傻傻的,她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當初,真不該把你給生下來。這話的口氣聽著不是厭煩,而是無奈、淒婉,還有隱藏的不舍。

“一起吃晚飯吧!”康劍的心情很亢奮,進屋找了個花瓶插好玫瑰,嗅了嗅鼻子,久違的“獨門絕藝”的香味。

“今天是你們結婚紀念日,我就別做個老人嫌了。”白慕梅走到白雁麵前,替她別好散在額前的頭發,“雁雁,我走了。”

“媽媽,再見!”白雁機械地應道。

白慕梅花了很長時間,她才開口喊媽媽,看向白慕梅的眼神卻是陌生的。白慕梅是哭笑不得。

康劍把白慕梅送到了大門口。對於白慕梅,他仍是疏離的,但也不想去計較什麼。她和她父母之間的恩怨,他顧不上了。他隻想著,她是白雁的媽媽,她能夠給白雁一絲母愛就好。

回到小院,白雁已經坐在桌邊,目不轉睛看著蛋餃。

“想吃嗎?”康劍低下頭,吻了吻她的臉頰。

她點點頭,做了個吞咽口水的動作,把康劍惹得樂了。伸手把她攬入懷中,忍不住抱緊了。

兩個人之間已很久沒有這樣親密過,這一抱,康劍身子本能地起了反應。白雁的身體很自然地感應著他的強硬,柔柔地抵向他,眼睛卻還在看著桌上的蛋餃。

康劍失笑搖頭,“傻丫頭,等你以後好了,我一定要說給你聽,在我們結婚兩周年時,你有多丟臉,人在我的懷裏,心卻想著一盤蛋餃。”

他深呼吸,把心口裏的火焰生生壓下去,然後去廚房盛了粥,端來了餅。

別說,白雁的手藝一點也沒丟。

他喝了兩碗粥,吃了許多餅。白雁吃了許多蛋餃。

把碗筷收拾好,他沒有像往常那樣陪著白雁去看電視,而是牽著她一同來到了以前她住的房間,現在改成他的書房了。

“坐下!”他溫柔地把她按坐在椅中,自己也拉過一把椅子,神秘兮兮地從抽屜裏拿出一疊紅紙。

白雁眼睛一亮,掠過一絲火苗。

“不準笑哦!”他捏了下她小小的鼻尖,“我從小到大都沒做過手工,這可是個很高的挑戰,不過,我悄悄地從網上下載了折疊的方法,琢磨很久了。老婆,你看我三十多高齡的男人,趴在桌上折紙玫瑰,說出去別人還不得笑掉牙。可有什麼辦法呢,我老婆喜歡呀,人家八百年前送的一朵,她當寶貝似的,都成幾片紙了,她還攥在手中,我隻能親自上陣了,不然她永遠不知道她老公有多愛她。”

他輕笑著在她眼前晃了下紅紙,“看好嘍,康縣長折紙玫瑰,僅此一次,下不為例。老婆,我愛你。”他湊過頭,啄吻了下她柔嫩的櫻唇。

這一吻,又激得他春心蕩漾了好幾波。

白雁靜靜地坐著,看著他裁紙、折疊,眼珠子像被定格了一般。

這折紙玫瑰的活還真複雜,康劍記得練習時有成功過,怎麼今天又給忘了呢?他擰著眉,把紙翻過來、折過去,一會兒往裏折,一會兒往外翻,額頭上都出了汗,才好不容易弄出一朵玫瑰來。

這朵玫瑰,看著真不是普通的難看,康劍歎息。

白雁看著他這樣,呼吸都放緩了,生怕自己給他添亂似的。

“我盡力了,老婆,”康劍挫敗地搖頭,把紙玫瑰遞給白雁,“你先玩著吧,我以後再練習練習,重給你折。”

白雁接過,握在掌心裏,頭低著,身子一動不動。

“如果你想說很難看就說吧,我心髒強壯,承受得住。白雁……”康劍驀地瞪大了眼,他看到紙玫瑰上突然濕了一處,一點點暈紅往外擴散。

“康劍,明天不是這樣折的。”白雁淚眼朦朧地抬起頭。

“那他是哪樣的?”康劍的聲音沙啞而忐忑。